第三十四章 女秀才移花接木(上)-《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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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中拔了箭出来道:“谁有此神手?

    恰恰贯着他头脑。”

    仔细看那箭干上,有两行细字道:“矢不虚发,发必应弦。”

    子中念道:“那人好夸口!”

    魏撰之听得跳出来,急叫道:“拿与我看!”

    在杜子中手里接了过去。

    正同着看时,忽然子中家里有人来寻,子中掉着箭自去了。

    魏撰之细看之时,八个字下边,还有“蜚蛾记”三小字,想道:“蜚蛾乃女人之号,难道女人中有此妙手?

    这也咤异。

    适才子中不看见这三个字,若见时必然还要称奇了。”

    沉吟间,早有闻俊卿走将来,看见魏撰之捻了这枝箭立在那里,忙问道:“这枝箭是兄拾了么?”

    撰之道:“箭自何来,兄却如此盘问?”

    俊卿道:“箭上有字的么?”

    撰之道:“因为有字,在此念想。”

    俊卿道:“念想些甚么?”

    撰之道:“有蜚蛾记三字。

    蜚蛾必是女人,故此想着,难道有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

    俊卿捣个鬼道:“不敢欺兄,蜚蛾即是家姊。”

    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艺,曾许聘那家了?”

    俊卿道:“未曾许人。”

    撰之道:“模样如何?”

    俊卿道:“与小弟有些厮像。”

    撰之道:“这等,必是极美的了。

    俗语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

    ‘小弟尚未有室,吾兄与小弟做个撮合山何如?

    “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

    老父面前,只消小弟一说,无有不依。

    只未知家姊心下如何?

    “撰之道:”令姊面前,也在吾兄帮衬,通家之雅,料无推拒。

    “俊卿道:”小弟谨记在心。

    “撰之喜道:”得兄应承,便十有八九了。

    谁想姻缘却在此枝箭上,小弟谨当宝此以为后验。

    “便把来收拾在拜匣内了。

    取出羊脂玉闹妆一个递与俊卿,道:”以此奉令姊,权答此箭,作个信物。

    “俊卿收来束在腰间。

    撰之道:”小弟作诗一首,道意于今姊何如?

    “俊卿道:”愿闻。

    “撰之吟道:

    闻得罗敷未有夫,支机肯许问津无?

    他年得射如皋雉,珍重今朝金仆姑。

    俊卿笑道:“诗意最妙,只是兄貌不陋,似太谦了些。”

    撰之笑道:“小弟虽不便似贾大夫之丑,却与令姊相并,必是不及。”

    俊卿含笑自去了。

    从此撰之胸中痴痴里想着闻俊卿有个姊姊,美貌巧艺,要得为妻。

    有了这个念头,并不与杜子中知道。

    因为箭是他拾着的,今自己把做宝贝藏着,恐怕他知,因来要了去。

    谁想这个箭,原有来历。

    俊卿学射时,便怀有择配之心。

    竹干上刻那二句,固是夸着发矢必中,也暗藏个应弦的哑谜。

    他射那乌鸦之时,明知在书斋树上,射去这枝箭,心里暗卜一封,看他两人那个先拾得者,即为夫妻。

    为此急急来寻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着,后来掉在魏撰之手里。

    俊卿只见在魏撰之处,以为姻缘有定,故假意说是姊姊,其实多暗隐着自己的意思。

    魏撰之不知其故,凭他捣鬼,只道真有个姊姊罢了。

    俊卿固然认了魏撰之是天缘,心里却为杜子中十分相爱,好些撇打不下,叹口气道:“一马跨不得双鞍,我又违不得天意。

    他日别寻件事端,补还他美情罢。”

    明日来对魏撰之道:“老父与家姊面前,小弟十分窜掇,已有允意,玉闹妆也留在家姊处了。

    老父的意思,要等秋试过,待兄高捷了方议此事。”

    魏撰之道:“这个也好,只是一言既定,再无翻变才妙。”

    俊卿道:“有小弟在,谁翻变得?”

    魏撰之不胜之喜。

    时值秋闱,魏撰之与杜子中、闻俊卿多考在优等,起送乡试。

    两人来拉了俊卿同走,俊卿与父参将计较道:“女孩儿家只好瞒着人,暂时做秀才耍子,若当真去乡试,一下子中了举人,后边露出真情来,就要关着奏请干系。

    事体弄大了,不好收场,决使不得。”

    推了有病不行,魏、杜两生只得撇了自去赴试。

    揭晓之日,两生多得中了。

    闻俊卿见两家报了捷,也自欢喜。

    打点等魏撰之迎到家时,方把求亲之话与父亲说知,图成此亲事。

    不想安绵兵备道与闻参将不合,时值军政考察,在按院处开了款数,递了一个揭帖,诬他冒用国课,妄报功绩,侵克军粮,累赃巨万。

    按院参上一本,奉圣旨,着本处抚院提问。

    此报一至,闻家合门慌做了一团。

    也就有许多衙门人寻出事端来缠扰,还亏得闻俊卿是个出名的秀才,众人不敢十分罗唣。

    过不多时,兵道行个牌到府来,说是奉旨犯人,把闻参将收拾在府狱中去了。

    闻俊卿自把生员出名去递投诉,就求保候父亲。

    府间准了诉词,不肯召保。

    俊卿就央了新中的两个举人去见府尊,府尊说:“碍上司分付,做不得情。”

    三人袖手无计。

    此时魏撰之自揣道:“他家患难之际,料说不得求亲的闲话,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会试再处。”

    两人临行之时,又与俊卿作别。

    撰之道:“我们三人同心之友,我两人喜得侥幸,方恨俊卿因病磋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难。

    而今我们匆匆进京去了,心下如割,却是事出无奈。

    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听问,我们若少得进步,必当出力相助,来白此冤!”

    子中道:“此间官官相护,做定了圈套陷人。

    闻兄只在家营救,未必有益。

    我两人进去,倘得好处,闻兄不若径到京来商量,与尊翁寻个出场。

    还是那边上流头好辨白冤枉,我辈也好相机助力。

    切记!切记!”

    撰之又私自叮嘱道:“令姊之事,万万留心。

    不论得意不得意,此番回来必求事谐了。”

    俊卿道:“闹妆现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

    三人洒泪而别。

    闻俊卿自两人去后,一发没有商量可救父亲。

    亏得官无三日急,到有七日宽,无非凑些银子,上下分派,使用得停当,狱中的也不受苦,官府也不来急急要问,丢在半边,做一件未结公案了。

    参将与女儿计较道:“这边的官司既未问理,我们正好做手脚。

    我意欲修下一个辨本,做成一个备细揭帖,到京中诉冤。

    只没个能干的人去得,心下踌躇未定。”

    闻俊卿道:“这件事须得孩儿自去,前日魏、杜两兄临别时,也教孩儿进京去,可以相机行事。

    但得两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

    参将道:“虽然你是个女中丈夫,是你去毕竟停当。

    只是万里程途,路上恐怕不便。”

    俊卿道:“自古多称缇萦救父,以为美谈。

    他也是个女子。

    况且孩儿男妆已久,游庠已过,一向算在丈夫之列,有甚去不得?

    虽是路途遥远,孩儿弓矢可以防身,倘有甚么人盘问,凭着胸中见识也支持得过,不足为虑。

    只是须得个男人随去,这却不便。

    孩儿想得有个道理,家丁闻龙夫妻多是苗种,多善弓马,孩儿把他妻子也打扮做男人,带着他两人,连孩儿共是三人一起走,既有妇女伏侍,又有男仆跟随,可以放心一直到京了。”

    参将道:“既然算计得停当,事不宜迟,快打点动身便是了。”

    俊卿依命,一面去收拾。

    听得街上报进士,说魏、杜两人多中了。

    俊卿不胜之喜,来对父亲说道:“有他两人在京做主,此去一发不难做事。”

    就拣定一日,作急起身。

    在学中动了一个游学呈子,批一个文书执照,带在身边了。

    路经省下,再察听一察听上司的声口消息。

    你道闻小姐怎生打扮?

    飘飘巾帻,覆着两鬓青丝;窄窄靴鞋,套着一双玉笋。

    上马衣裁成短后,蛮狮带妆就偏垂。

    囊一张玉靶马,想开时,舒臂扭腰多体态;插几枝雁翎箭,看放处,猿啼雕落逞高强。

    争羡道能文善武的小郎君,怎知是女扮男妆的乔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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