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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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我要去斋僧,何不舍这二十两银子做赏钱,教他捞救,见在功德。”

    当下对众人说:“我出赏钱,快捞救。

    若救起一船人性命,把二十两银子与你们。”

    众人听得有二十两银子赏钱,小船如蚁而来。

    连崖上人也有几个会水性的赴水去救。

    须臾之间,把一船人都救起。

    吕玉将银手付与众人分散。

    水中得命的,都千恩万谢。

    只见内中一人,看了吕玉叫道:“哥哥那里来?”

    吕玉看他,不是别人,正是第三个亲弟吕珍。

    吕玉合掌道:“惭愧,惭愧!天遣我捞救兄弟一命。”

    忙扶上船,将干衣服与他换了。

    吕珍纳头便拜,吕玉答礼,就叫侄儿见了叔叔,把还金遇子之事,述了一遍。

    吕珍惊讶不已。

    吕玉问道:“你却为何到此?”

    吕珍道:“一言难尽。

    自从哥哥出门之后,一去三今古奇观年。

    有人传说,哥哥在山西害了疮毒身故。

    二哥察访得实,嫂嫂已是成服戴孝,兄弟只是不信。

    二哥近日又要逼嫂嫂嫁人,嫂嫂不从。

    因此教兄弟亲到山西访问哥哥消息,不期于此相会。

    又遭覆溺,得哥哥捞救,天与之幸。

    哥哥不可怠缓,急急回家,以安嫂嫂之心。

    迟则怕有变了。”

    吕玉闻说惊慌,急叫家长开船,星夜赶路。

    正是:

    心忙似箭惟嫌缓,船走如梭尚道迟!

    再说王氏闻丈夫凶信,初时也疑惑。

    被吕宝说得活龙活现,也信了,少不得换了些素服。

    吕宝心怀不善,想着哥哥已故,嫂嫂又无所出,况且年纪后生,要劝他改嫁,自己得些财礼。

    教浑家杨氏与阿姆说,王氏坚意不从。

    又得吕珍朝夕谏阻,所以其计不成。

    王氏想道:“千闻不如一见。

    虽说丈夫已死,在几千里之外,不知端的。”

    央小叔吕珍是必亲到山西,问个备细。

    如果然不幸,骨殖也带一块回来。

    吕珍去后,吕宝愈无忌惮,又连日赌钱输了,没处设法。

    偶有江西客人丧偶,要讨一个娘子,吕宝就将嫂嫂与他说合。

    那客人也访得吕大的浑家有几分颜色,情愿出三十两银子。

    吕宝得了银子,向客人道:“家嫂有些妆乔,好好里请他出门,定然不肯。

    今夜黄昏时分,唤了人轿,悄地到我家来。

    只看戴孝髻的,便是家嫂,更不须言语,扶他上轿,连夜开船去便了。”

    客人依计而行。

    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跟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脱与江西客人去了。

    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

    黄昏时候,你劝他上轿,日里且莫对他说。”

    吕宝自去了,却不曾说明孝髻的事也是天使其然。

    原来杨氏与王氏妯娌最睦,心中不忍,一时丈夫做主,没奈他何。

    欲言不言,直挨到酉牌时分,只得与王氏透个消息:“我丈夫已将姆姆与嫁江西客人,少停客人就来取亲,教我莫说。

    我与姆姆情厚,不好瞒得。

    你房中有甚细软家私,须先收拾,打个包裹,省得一时忙乱。”

    王氏啼哭起来,叫天叫地起来。

    杨氏道:“不是奴苦劝姆姆。

    后生家孤,终久不了。

    吊桶已落在井里,也是一缘一会,哭也没用。”

    王氏道:“婶婶说那里话?

    我丈夫虽说已死,不曾亲见。

    且待三叔回来,定有个真信。

    如今逼得我好苦!”

    说罢又哭。

    杨氏左劝右劝,王氏住了哭说道:“婶婶,既要我嫁人,罢了,怎好戴孝髻出门?

    婶婶寻一顶黑髻与奴换了。”

    杨氏又要忠丈夫之托,又要姆姆面上讨好,连忙去寻黑髻来换。

    也是天数当然,旧髻儿也寻不出一顶。

    王氏道:“婶婶,你是在家的,暂时换你头上的髻儿与我。

    明早你教叔叔铺里取一顶来换了就是。”

    杨氏道:“使得。”

    便除下髻来递与姆姆。

    王氏将自己孝髻除下,换与杨氏戴了。

    王氏又换了一身色服。

    黄昏过后,江西客人引着灯笼火把,抬着一顶花花轿,吹手虽有一副,不敢吹打,如风似雨飞奔吕家来。

    吕宝已自与了他暗号,众人推开大门,只认戴孝髻的就抢。

    杨氏嚷道:“不是!”

    众人那里管三七二十一,抢上轿时,鼓手吹打,轿夫飞也似抬去了。

    “一派笙歌上客船,错疑孝髻是姻缘。

    新人若向新郎诉,只怨亲夫不怨天。”

    王氏暗暗叫谢天谢地。

    关了大门,自去安歇。

    次日天明,吕宝意气扬扬,敲门进来。

    看见是嫂嫂开门,吃了一惊,房中不见了浑家。

    见嫂子头上戴的是黑髻,心中大疑,问道:“嫂嫂,你婶子那里去了?”

    王氏暗暗好笑,答道:“夜被江西蛮子抢去了。”

    吕宝道:“那有这话?

    且问嫂嫂如何不戴孝髻?”

    王氏将换髻的缘故,述了一遍,吕宝捶胸只是叫苦。

    指望卖嫂子,谁知到卖了老婆!江西客人已是开船去了。

    三十两银子,昨晚一夜就赌输了一大半,再要娶这房媳妇子,今生休想。

    复又思量,一不做,二不休,有心是这等,再寻个主顾把嫂子卖了,还有讨老婆的本钱。

    方欲出门,只见门外四五个人,一拥进来,不是别人,却是哥哥吕玉,兄弟吕珍、侄子喜儿与两个脚家,驮了行李货物进门。

    吕宝自觉无颜,后门逃出,不知去向。

    王氏接了丈夫,又见儿子长大回家,问其缘故。

    吕玉从间至尾,叙了一遍,王氏也把江西人抢去婶婶,吕宝无颜,后门走了一段情节叙出。

    吕玉道:“我若贪了这二百两非意之财,怎勾父子相见?

    若惜了那二十两银子,不去捞救覆舟之人,怎能勾兄弟相逢?

    若不遇兄弟时,怎知家中信息?

    今日夫妻重会,一家骨肉团圆,皆天使之然也。

    逆弟卖妻,也是自作自受。

    皇天报应,的然不爽!”

    自此益修善行,有道日隆。

    后来喜儿与陈员外之女做亲,子孙繁衍,多有出仕贵显者。

    诗云:

    本意还金兼得子,立心卖嫂反输妻。

    世间惟有天工巧,善恶分明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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