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蔡小姐忍辱报仇(上)-《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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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分付手下道:“事不宜迟,快扶蔡小姐过船去罢!”

    众人便来搀扶。

    瑞虹寻过鞋儿穿起,走出舱门观看,乃是一只双开篷顶号货船。

    过得船来,请入舱中安息。

    众水手将贼船上家火东西,尽情搬个干净,方才起篷开船。

    你道那人是谁?

    原来姓卞,名福,汉阳府人氏。

    专在江湖经商,挣起一个老大家业,打造这只大船。

    众水手俱是家人。

    这番在下路脱了粮食,装回头货归有,正趁着顺风行走,忽地被一阵大风,直打向到岸边去。

    稍公把舵务命推挥,全然不应,径向贼船上当稍一撞。

    见是座船,恐怕拿住费嘴,好生着急。

    合船人手忙脚乱,要撑开去,不道又阁在浅处,牵扯不动,故此打号用力。

    因见座船上没个人影,卞福以为怪异,教众水手过船来看。

    已后闻报,止有一个美女子,如此如此,要求搭救。

    卞福即怀下不良之念,用一片假情,哄得过船,便是买卖了,那里是真心肯替他伸冤理枉。

    那瑞虹起初因受了这场惨毒,正无门伸诉,所以一见卞福,犹如见了亲人一般,求他救济;又见说出那班言语,便信以为真,更不疑惑。

    到得过船心定,想起道:“此来差矣!我与这客人非亲非故,如何指望他出力,跟着同走?

    虽承他一力当担,又未知是真是假。

    倘有别样歹念,怎生是好?”

    方在疑虑,只见卞福,自去安排着佳肴美酿,承奉瑞虹,说道:“小姐你一定饿了,且吃些酒食则个!”

    瑞虹想着父母,那里下得咽喉。

    卞福坐在旁边,甜言蜜语,劝了两小杯,开言道:“小子有一言商议,不知小姐可肯听否?”

    瑞虹道:“老客有甚见谕?”

    卞福道:“适来小子一时义愤,许小姐同到官司告理,却不曾算到自己这船货物。

    我想那衙门之事,原论不定日子的。

    倘或牵缠半年六月,事体还不能完妥,货物又不能脱去,岂不两下担阁?

    不如小姐且随我回去,先脱了货物,然后另换一个小船,与你一齐来理论这事,就盘桓几年,也不妨得。

    更有一件,你我是个孤男寡女,往来行走,必惹外人谈议,总然彼此清白,谁人肯信?

    可不是无丝有线!况且小姐举目无亲,身无所归;小子虽然是个商贾,家中颇颇得过,若不弃嫌,就此结为夫妇。

    那时报仇之事,水里水去,火里火去,包在我身上,一个个缉获来,与你出气。

    但未知尊意若何?”

    瑞虹听了这片言语,暗自心伤,籁籁的泪下。

    想道:“我这般命苦!又遇着不良之人。

    只是落在他套中,料难摆脱。”

    乃叹口气道:“罢!罢!父母冤仇事大,辱身事小。

    况已被贼人玷污,总今就死也算不得贞节了。

    且待报仇之后,寻个自尽,以洗污名可也!”

    踌躇已定,含泪答道:“官人果然真心肯替奴家报仇雪耻,情愿相从!只要发个誓愿,方才相信。”

    卞福得了这句言语,喜不自胜,连忙跪下设誓道:“卞福若不与小姐报仇雪耻,翻江而死!”

    道罢起来,分付水手,就前途村镇停泊,买办鱼肉酒果之类,合船吃杯喜酒,到晚成就好事。

    不则一日,已至汉阳。

    谁想卞福老婆是个拈酸的领袖,吃醋的班头,卞福平昔极惧怕的,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寻所在安下,叮嘱手下人不许泄漏。

    内中又有个请风光博笑脸的,早去报知。

    那婆娘怒气冲天,要与老公厮闹。

    却又算计,没有许多闲工夫淘气。

    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寻下掠贩的,期定日期,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烂醉,反锁在房。

    一乘轿子,抬至瑞虹住处。

    掠贩的已先在彼等候,随那婆娘进去,教人报知瑞虹说:“大娘来了!”

    瑞虹无奈,只得出来相迎。

    掠贩的在旁,细细一观,见有十二分颜色,好生欢喜。

    那婆娘满脸堆笑,对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颠倒,既娶你来家,如何又撇在此,成何体面!外人知得,只道我有甚缘故。

    适来把他埋怨一场,特地自来接你回去,有甚衣饰,快些收拾!”

    瑞虹不见卞福,心内疑惑,推辞不去。

    那婆娘道:“既不愿同住,且去闲玩几日,也见得我亲来相接之情。”

    瑞虹见这句说得有理,便不好推托,进房整饰。

    那婆娘一等他转了身,便与掠贩的议定身价,教家人在外兑了银两,唤乘轿子,哄瑞虹坐下,轿夫抬起,飞也似走,走至江边一个无人所在,掠贩的引至船边歇下。

    瑞虹情知中了奸计,放声号哭,要跳向江中,怎当掠贩的两边扶挟,不容转动。

    遂推入舱中,打发了中人、轿夫,急忙解缆开船,扬着满帆而去。

    且说那婆娘卖了瑞虹,将屋中什物收拾归去,把门锁上,回到家中,卞福正还酣睡,那婆娘三四个把掌打醒。

    数说一回,打骂一回,整整闹了数日,卞福脚影不敢出门。

    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处,看见锁了门户,吃了一惊。

    询问家人,方知被老婆卖去久矣!只气得发昏章第十一。

    那卞福只因不曾与瑞虹报仇,后来果然翻江而死,应了向日之誓。

    那婆娘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自丈夫死后,越发恣意把家私贴完,又被奸夫拐去,卖与烟花门户。

    可见天道好还,丝毫不爽。

    有诗为证:

    忍耻偷生为父仇,谁知奸计觅风流。

    劝人莫设虚言誓,湛湛青天在上头。

    再说瑞虹被掠贩的纳在船中,一味悲号。

    掠贩的劝慰道:“不必啼泣,还你此去丰衣足食,自在快活,强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气。”

    瑞虹也不理他,心内暗想:“欲待自尽,怎奈大仇未报;将为不死,便成淫荡之人。”

    踌躇千百万遍,终是报仇心切,只得宁耐,看个居止下落,再作区处。

    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

    掠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从,和衣缩在一边。

    掠贩的便来搂抱,瑞虹乱喊杀人。

    掠贩的恐被邻船听得,弄出事来,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缠他。

    径载到武昌府,转卖与乐户王家。

    那乐户家里先有三四个粉头,一个个打扮的乔乔画画,傅粉涂脂,倚门卖俏。

    瑞虹到了其家,看见这般做作,转加苦楚。

    又想道:“我今落在烟花地面,报仇之事,已是绝望,还有何颜在世!”

    遂立意要寻死路,不肯接客。

    偏又作怪,但是瑞虹走这条门路,就有人解救,不致伤身。

    乐户与鸨子商议道:“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也把戏,倒是老大利害。

    不如转货与人,另寻个罢!”

    常言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

    恰好有一绍兴人,姓胡,名悦,因武昌太守是他亲戚,特来打抽丰,倒也作成寻觅了一大注钱财。

    那人原是贪花恋酒之徒,住的寓所,近着妓家,闲时便去串走,也曾见过瑞虹是个绝色丽人,心内着迷,几遍要来入马。

    因是瑞虹寻死觅活,不能到手。

    今番听得乐户有出脱的消息,情愿重价娶为偏房。

    也是有分姻缘,一说就成。

    胡悦娶瑞虹到了寓所,当晚整备着酒肴,与瑞虹叙情。

    那瑞虹只是啼哭,不容亲近。

    胡悦再三劝慰不止,到没了主意,说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者道是贱事,不肯接客;今日与我成了夫妇,万分好了,还有甚苦情,只管悲恸!你且说来,若有疑难事体,我可以替你分忧解闷。

    倘事情重大,这府中太爷,是我舍亲,就转托他与你料理,何必自苦如此?”

    瑞虹见他说话有些来历,方将前事,一一告诉。

    又道:“官人若能与奴家寻觅仇人,报冤雪耻,莫说得为夫妇,便做奴婢,亦自甘心!”

    说罢又哭。

    胡悦闻言答道:“原来你是好人家子女,遭此大难,可怜!可怜!但这事非一时可毕,待我先教舍亲出个广捕,到处挨缉;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拿众盗家属追比,自然有个下落。”

    瑞虹拜倒在地道:“若得官人如此用心,生生世世,衔结报效。”

    胡悦扶起道:“既为夫妇,事同一体,何必出此言!”

    遂携手入寝。

    那知胡悦也是一片假情哄骗,过了几日,只说已托太守出广捕缉获去了。

    瑞虹信以为实,千恩万谢。

    又住了数目,雇下船只,打叠起身。

    正遇着顺风顺水,那消十日,早至镇江,另雇小船回家。

    把瑞虹的事,阁过一边,毫不题起。

    瑞虹大失所望,但到此地位,无可奈何,遂吃了长斋,日夜暗褥天地,要求报冤。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家中。

    胡悦老婆见娶个美人回来,好生妒忌,时常厮闹。

    瑞虹总不与他争论,也不要胡悦进房,这婆娘方才少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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