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下)-《今古奇观》


    第(2/3)页

    平氏那里肯认,急得陈大郎性发,倾箱倒箧的寻个遍,只是不见,便破口大骂老婆起来,惹得老婆啼啼哭哭,与他争嚷,闹吵了两三日。

    陈大郎情怀撩乱,忙忙的收拾银两,带个小郎,再望襄阳旧路而进。

    将近枣阳,不期遇了一伙大盗,将本钱尽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杀了。

    陈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着,幸免残生。

    思想还乡不得,且到旧寓住下,待会了三巧儿,与他借些东西,再图恢复。

    叹了一口气,只得离船上岸,走到枣阳城外主人吕公家,告诉其事,又道:“如今要央卖珠子的薛婆与一个相识人家借些本钱营运。”

    吕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为勾引蒋兴哥的浑家,做了些丑事。

    去年兴哥回来,问浑家讨什么‘珍珠衫’。

    原为浑家赠与情人去了,无言回答。

    兴哥当时休了浑家回去,如今转嫁与南京吴进士做第二房夫人了。

    那婆子被蒋家打得个片瓦不留,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县去了。”

    陈大郎听得这话,好似一桶冷水没头淋下。

    这一惊非小,当夜发寒发热,害起病来。

    这病又是郁症,又是相思症,也带些怯症,又有些惊症,床上卧了两个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

    连累主人家小厮伏侍得不耐烦,陈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写成家书一封。

    请主人来商议,要觅个便人捎信往家中,取些盘缠,就要个亲人来看觑同回。

    这几句正中了主人之意。

    恰好有个相识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宁一路。

    水陆驿递,权是快的。

    吕公接了陈大郎书札,又替他应出五钱银子,送与承差,央他乘便寄去。

    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几日,到了新安县。

    问着陈商家里,送了家书,那承差飞马去了。

    正是:

    只为千金书信,又成一段姻缘。

    话说平氏拆开家信,果是丈夫笔迹,写道:“陈商再拜,贤妻平氏见字:别后襄阳遇盗,劫资杀仆。

    某受惊患病,见卧旧寓吕家,两月不愈。

    字到可央一的当亲人,多带盘缠,速来看视。

    伏枕草草。”

    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前番回家,亏折了千金资。

    据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来的。

    今番又推被盗,多讨盘缠,怕是假话。”

    又想道:“他要个的当亲人,速来看视,必然病势利害。

    这话是真,也未可知。

    如今央谁人去好?”

    左思右想,放心不下。

    与父亲平老朝奉商议。

    收拾起细软家私,带了陈旺夫妇,就请父亲作伴,雇个船只,亲往襄阳看丈夫去。

    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发,央人送回去了。

    平氏引着男女,上水前进。

    不一日,来到枣阳城外,问着了旧主人吕家。

    原来十日前,陈大郎已故了。

    吕公赔些钱钞,将就入殓。

    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

    慌忙换了孝服,再三向吕公说,欲待开棺一见,另买副好棺材,重新殓过。

    吕公执意不肯。

    平氏没奈何,只得买木做个外棺包裹,请僧做法事超度,多焚冥资。

    吕公已自索了他二十两银子谢仪,随他闹吵,并不言语。

    过了一月有馀,平氏要选个好日子扶柩而回。

    吕公见这妇人年少姿色,料是守寡不终,又且囊中有物。

    思想儿子吕二还没有亲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两便?

    吕公买酒请了陈旺,央他老婆委曲进言,许以厚谢。

    陈旺的老婆是个蠢货,那晓得什么委曲?

    不顾高低,一直的对主母说了。

    平氏大怒,把他骂了一顿,连打几个耳光子,连主人家也数落了几句。

    吕公一场没趣,敢怒而不敢言。

    正是:羊肉馒头没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骚。

    吕公便去撺掇陈旺逃走。

    陈旺也思量没甚好处了,与老婆商议,教他做脚,里应外合,把银两首饰偷得罄尽,两口儿连夜走了。

    吕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道不该带这样歹人出来,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东西,若偷了别家的,可不连累人!又嫌这灵柩碍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

    又道后生寡妇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

    平氏被逼不过,只得别赁下一间房子住了。

    雇人把灵柩移来,安顿在内。

    这凄凉景象,自不必说。

    间壁有个张七嫂,为人甚是活动。

    听得平氏啼哭,时常走来劝解。

    平氏又时常央他典卖几件衣服用度,极感其意。

    不勾几月,衣服都典尽了。

    从小学得一手好针线,思量要到个大户人家教习女工度日,再作区处。

    正与张七嫂商量这话,张七嫂道:“老身不好说得,这大户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动的。

    死的没福自死了,活的还要做人,你后面日子正长哩。

    终不然做针线娘,了得你下半世?

    况且名声不好,被人看得轻了。

    还有一件,这个灵柩如何处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

    便出赁房钱,终久是不了之局。”

    平氏道:“奴家也都虑到,只是无计可施了。”

    张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说。

    你千里离乡,一身孤寡,手中又无半钱,想要搬这灵柩回去,多是虚了。

    莫说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便我守得几时,亦有何益?

    依老身愚见,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寻个好对头,一夫一妇的随了他去。

    得些财礼,就买块土来葬了丈夫,你的终身又有所托,可不生死无憾?”

    平氏见他说得近理,沉吟了一会,叹口气道:“罢,罢,奴家卖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

    张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时,老身现有个主儿在此。

    年纪与娘子相近,人物齐整,又是大富人家。”

    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

    张七嫂道:“他也是续弦了,原对老身说:不拘头婚二婚,只要人才出众。

    似娘子这般丰姿,怕不中意?”

    原来张七嫂曾受蒋兴哥之托,央他访一头好亲。

    因是前妻三巧儿出色标致,所以如今只要访个美貌的。

    那平氏容貌虽不及得三巧儿,论起手脚伶俐,胸中泾渭,又胜似他。

    张七嫂次日就进城,与蒋兴哥说了。

    兴哥闻得是下路人,愈加欢喜。

    这里平氏分文财礼不要,只要买块好地殡葬丈夫要紧,张七嫂往来回复了几次,两相依允。

    话休烦絮。

    却说平氏送了丈夫灵柩入土,祭奠毕了,大哭一场,免不得起灵除孝。

    临期,蒋家送衣饰过来,又将他典下的衣服都赎回了。

    成亲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烛。

    正是:

    规矩熟闲虽旧事,恩情美满胜新婚。

    蒋兴哥见平氏举止端庄,甚相敬重。

    一日,从外而来,平氏正在打叠衣箱,内有珍珠衫一件。

    兴哥认得了,大惊问道:“此衫从何而来?”

    平氏道:“这衫儿来得跷蹊。”

    便把前夫如此张致,夫妻如此争嚷,如此赌气分别,述了一遍。

    又道:“前日艰难时,几番欲把他典卖。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