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门生三世报恩-《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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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鲜于同只在部中迁转,不觉六年,应升知府。

    京中重他才品,敬他老成,吏部立心要寻个好缺推他,鲜于同全不在意。

    偶然仙居县有信至,蒯公的公子蒯敬共,与豪户查家争坟地疆界,嚷骂了一场。

    查家走失了个小厮,赖蒯公子打死,将人命事告官。

    蒯敬共无力对理,一径逃往云南父亲任所去了。

    官府疑蒯公子逃匿,人命真情,差人雪片下来提人,家属也监了几个,阖门惊惧。

    鲜于同查得台州正缺知府,乃央人讨这地方。

    吏部知台州原非美缺,既然自己情愿,有何不从?

    即将鲜于同推升台州知府。

    鲜于同到任三日,豪家已知新太守是蒯公门生,特讨此缺而来,替他解纷,必有偏向之情。

    先在衙门谣言放刁,鲜于同只推不闻。

    蒯家家属诉冤,鲜于同亦佯为不理。

    密差的当捕人访缉查家小厮,务在必获。

    约过两月有馀,那小厮在杭州拿到。

    鲜于太守当堂审明,的系自逃,与蒯家无干。

    当将小厮责取查家领状。

    蒯氏家属,即行释放。

    期会一日,亲往坟所踏看疆界。

    查家见小厮已出,自知所讼理虚,恐结讼之日必然吃亏。

    一面央大分上到太守处说方便,一面又央人到蒯家,情愿把坟界相让讲和。

    蒯家事已得白,也不愿结冤家。

    鲜于太守准了和息,将查家薄加罚治,申详上司,两家莫不心服。

    正是:

    只愁堂上无明镜,不怕民间有鬼奸。

    鲜于太守乃写书信一通,差人往云南府回覆房师蒯公。

    蒯公大喜,想道:“树荆棘得刺,树桃李得荫,若不曾中得这个老门生,今日身家也难保。”

    遂写恳切谢启一通,遣儿子蒯敬共赍回,到府拜谢。

    鲜于同道:“下官暮年淹蹇,为世所弃。

    受尊公老师三番知遇,得掇科目,常恐身先沟壑,大德不报。

    今日恩兄被诬,理当暴白。

    下官因风吹火,小效区区,止可少酬老师乡试提拔之德,尚欠情多多也!”

    因为蒯公子经纪家事,劝他闭户读书,自此无话。

    鲜于同在台州做了三年知府,声名大振,升在徽宁道做兵宪,累升河南廉使,勤于官职。

    年至八旬,精力比少年兀自有馀,推升了浙江巡抚,鲜于同想道:“我六十一岁登第,且喜儒途淹蹇,仕途到顺溜,并不曾有风波。

    今官至抚台,恩荣极矣。

    一向清勤自矢,不负朝廷。

    今日急流勇退,理之当然。

    但受蒯公三番知遇之恩,报之未尽,此任正在房师地方,或可少效涓埃。”

    乃择日起程赴任。

    一路迎送荣耀,自不必说。

    不一日到了浙江省城。

    此时,蒯公也历任做到大参地位,因病目不能理事,致政在家。

    闻得鲜于“先辈”又做本省开府,乃领了十二岁孙儿,亲到杭州谒见。

    蒯公虽是房师,到小于鲜于公二十馀岁。

    今日蒯公致政在家,又有了目疾,龙钟可怜。

    鲜于公年已八旬,健如壮年,位至开府。

    可见发达不在于迟早,蒯公叹息了许多。

    正是:

    松柏何须羡桃李,请君点检岁寒枝。

    且说鲜于同到任以后,正拟遣人问候蒯公,闻说蒯参政到门,喜不自胜,倒屣而迎。

    直请到私宅,以师生礼相见。

    蒯公唤十二岁孙儿:“见了老公祖。”

    鲜于公问:“此位是老师何人?”

    蒯公道:“老夫受公祖活命之恩,犬子昔日难中,又蒙昭雪,此恩直如覆载。

    今天幸福星又照吾省。

    老夫衰病,不久于世,犬子读书无成,只有此孙,名曰蒯悟,资性颇敏。

    特携来相托,求老公祖青目一二。”

    鲜于公道:“门生年齿,已非仕途人物,正为师恩酬报未尽,所以强颜而来。

    今日承老师以令孙相托,此乃门生报德之会也。

    鄙思欲留令孙在敞衙同小孙辈课业,未审老师放心否?”

    蒯公道:“若蒙老公祖教训,老夫死亦瞑目。”

    遂留两个书童服事蒯悟,在都抚衙内读书,蒯公自别去了。

    那蒯悟资性过人,文章日进。

    就是年之秋,学道按临,鲜于公力荐神童,进学补禀,依旧留在衙门中勤学。

    三年之后,学业已成。

    鲜于公道:“此子可取科第,我亦可以报老师之恩矣。”

    乃将俸银三百两,赠与蒯悟为笔砚之资,亲送到台州仙居县。

    适值蒯公三日前一病身亡,鲜于公哭奠已毕。

    问:“老师临终亦有何言?”

    蒯敬共道:“先父遗言,自己不幸少年登第,因而爱少贱老,偶尔暗中摸索,得了老公祖大人。

    后来许多年少的门生,贤愚不等,升沉不一,俱不得其气力。

    全亏了老公祖大人一人,始终看觑。

    我子孙世世不可怠慢老成之士!”

    鲜于公呵呵大笑道:“下官今日三报师恩,正要天下人晓得,扶持了老成人也有用处,不可爱少而贱老也!”

    说罢,作别回省。

    草上表章,告老致仕。

    得旨予告,驰驿还乡,优悠林下。

    每日训课儿孙之暇,同里中父老饮酒赋诗。

    后八年,长孙鲜于涵乡榜高魁,赴京会试,恰好仙居县蒯悟是年中举,也到京中。

    两人三世通家,又是少年同窗,并在一寓读书。

    比及会试揭晓,同年进士,两家互相称贺。

    鲜于同自五十七岁登科,六十一岁登甲,历仕二十三年,腰金衣紫,锡恩三代。

    告老回家,又看了孙儿科第,直活到九十七岁,整整的四十年晚运。

    至今浙江人肯读书,不到六十七岁还不丢手,往往有晚达者。

    后人有诗叹云:

    利名何必苦奔忙,迟早须臾在上苍。

    但学蟠桃能结果,三千馀岁未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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