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上)-《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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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又说要看荷花,恁样不爽利,亏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没有许多闲工夫与他缠帐,任凭他有兴便来,不奈烦又约日子。”

    差人道:“老爷多拜上相公,说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思浆,巴不得来请教,连次皆为不得已事羁住,故此失约。

    还求相公期个日子,小人好去回话。”

    卢楠见来人说话伶俐,却也听信了他,乃道:“既如此,竟在后日。”

    差人得了言语,讨个回帖,同门公依旧下船,扌华到柳阴堤下上岸,自去回复了知县。

    那汪知县至后日早衙,发落了些公事,约莫午牌时候,起身去拜卢楠。

    谁想正值三伏之时,连日酷热非常,汪知县已受了些暑气,这时却又在正午,那轮红日犹如一团烈火,热得他眼中火冒,口内烟生。

    刚到半路,觉道天旋地转,从轿上直撞下来,险些儿闷死在地。

    从人急忙救起,抬回县中,送入私衙,渐渐苏醒。

    分付差人辞了卢楠,一面请太医调治。

    足足里病了一个多月,方才出堂理事,不在话下。

    且说卢楠一日在书房中查点往来礼物,检着汪知县这封书仪,想道:“我与他水米无交,如何白白里受他的东西?

    须把来消豁了,方才干净!”

    到八月中,差人来请汪知县中秋夜赏月。

    那知县却也正有此意,见来相请,好生欢喜。

    取回帖打发来人,说:“多拜上相公,至期准赴。”

    那知县乃一县之主,难道刚刚只有卢楠请他赏月不成?

    少不得初十边,就有乡绅同僚中相请,况又是个好饮之徒,可有不去的理么?

    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至十四这日,辞了外边酒席,于衙中整备家宴,与夫人在庭中玩赏。

    那晚月色分外皎洁,比寻常更是不同。

    有诗为证:

    玉宇淡悠悠,金婆彻夜流。

    最怜圆缺处,曾照古今愁。

    风露孤轮影,山河一气秋。

    何人吹铁笛?

    乘醉倚南楼。

    夫妻对酌,直饮到酩酊,方才入寝。

    那知县一来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复;二来连日沉酣糟粕,趁着酒兴,未免走了酒字下这道儿;三来这晚露坐夜深,着了些风寒。

    三合凑又病起来。

    眼见得卢楠赏月之约,又虚过了。

    调摄数日,方能痊可。

    那知县在衙中无聊,量道卢楠园中桂花必盛,意欲借此排遣。

    适值有个江南客来打抽丰,送两大坛惠山泉酒,汪知县就把一坛,差人转送与卢楠。

    卢楠见说是美酒,正中其怀,无限欢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论,只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

    即写帖请汪知县后日来赏桂花。

    有诗为证:

    凉影一帘分夜月,天宫万斛动秋风。

    淮南何用歌《招隐》?

    自可淹留桂树丛。

    自古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像汪知县是个父母官,肯屈己去见个士人,岂不是件异事。

    谁知两下机缘未到,临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会。

    这番请赏桂花,汪知县满意要尽竟日之欢,罄夙昔仰想之诚。

    不料是日还在眠床上,外面就传板进来报:“山西理刑赵爷行取入京,已至河下!”

    恰正是汪知县乡试房师,怎敢怠慢?

    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轿,往河下迎接,设宴款待。

    你想两个得意师生,没有就相别之理,少不得盘桓数日,方才转身。

    这桂花已是:

    飘残金粟随风舞,零乱天香满地铺。

    却说卢楠索性刚直豪爽,是个傲上矜下之人,见汪知县屡次卑词尽敬,以其好贤,遂有俯交之念。

    时值九月末旬,园中菊花开遍,那菊花种数甚多,内中惟有三种为贵。

    那三种?

    鹤翎、剪绒、西施。

    每一种各有几般颜色,花大而媚,所以贵重。

    有《菊花待》为证:

    共春风斗百芳,自甘篱落傲秋霜。

    园林一片萧疏景,几朵依稀散晚香。

    卢楠因想汪知县几遍要看园景,却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时,何不请来一玩?

    也不枉他一番敬慕之情。

    即写帖儿,差人去请次日赏菊。

    家人拿着帐子,来到县里,正值知县在堂理事,一径走到堂上跪下,把帖子呈上,禀道:“家相公多拜上老爷,园中菊花盛开,特请老爷明日赏玩。”

    汪知县正想要去看菊,因屡次失约,难好启齿;今见特地来请,正是挖耳当招,深中其意。

    看了帖子,乃道:“拜上相公,明日早来领教。”

    那家人得了言语,即便归家回覆家主道:“汪老爷拜上相公,明日绝早就来。”

    那知县说“明日早来”,不过是随口的话,那家人改做“绝早就来”,这也是一时错讹之言。

    不想因这句错话上,得罪于知县,后来把天大家私弄得罄尽,险些儿连性命都送了。

    正是:

    舌为利害本,口是祸福门。

    当下卢楠心下想道:“这知县也好笑,那见赴人筵席,有个绝早就来之理!”

    又想道:“或者慕我家园亭,要尽竟日之游。”

    分付厨夫:“大爷明日绝早就来,酒席须要早些完备。”

    那厨夫听见知县早来,恐怕临时误事,隔夜就手忙足乱收拾。

    卢楠到次早分付门上人:“今日若有客来,一概相辞,不必通报!”

    又将个名贴,差人去邀请知县。

    不到朝食时,酒席都已完备,排设在燕喜堂中。

    上下两席,并无别客相陪。

    那酒席铺设得花锦相似,正是:

    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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