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悲伤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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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从门口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你们两父子,饿死鬼投胎啊。湘湘还没回来呢。”

    顾森西没接话,低头继续吃着。

    父亲“呵呵”地打着圆场,“没事没事,又没外人,你也过来啊,先吃着。森西估计也饿了。”

    “就你饿,别人都不饿!就你没吃,别人都吃了!”母亲背过身去,站到门外张望着,没头没尾地丢这么句话过来。

    顾森西停下手中的筷子,他在想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走廊里传来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然后电梯门打开来,顾森湘朝家门口走过来。

    母亲赶紧两步迎了上去,抓着手一连串的“哎哟湘湘啊,你怎么晚回家也不说一声啊,女孩子家的,这多危险啊,你又不是森西……”

    顾森西在厅里吃着饭,也没停下来,但耳朵里却一字不漏传进了母亲的话。

    父亲“嘿嘿”地笑着,朝森西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顾森西抬起头,朝父亲咧开嘴灿烂地笑了笑。然后他站起来,朝门外喊:“姐姐,快进来。”

    森湘坐下来,母亲关好了门,刚在桌边坐下,马上起身去了厨房。森湘回过头喊:“妈,你还干吗呀,过来吃了。”

    厨房里传出母亲“就来就来”的答话。

    之后,母亲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出来,放到桌子上后,看清楚了里面是两条鲤鱼。

    “来,趁热吃啊,刚一直放在锅里热着,一直等你回来啊,就怕冷了。”

    顾森西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小会儿,然后伸向了那盘白灼藕片。

    顾森湘皱着眉看了母亲一眼,然后伸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到顾森西的碗里。

    顾森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含糊地“呵呵”笑着,说,“姐,你自己吃,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

    “你当然知道自己来。你只知道自己来!你看姐姐多向着你……”坐对面的母亲憋着嗓子。

    “妈!”顾森湘从桌子下面轻轻地踢了下母亲。

    顾森西低头往碗里扒着饭。没说什么。

    吃完饭,顾森湘站起来要帮着收碗,被母亲严厉地拒绝了。理由是“放在这里不用你收,我会收,你进房间看书去”。

    顾森湘点点头,朝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拉开书包,掏出买的杯子,“妈,刚回来的路上买的,你的杯子昨天倒水的时候不是摔碎了吗。”

    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过去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杯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回过头看到坐在沙发上把长腿伸在茶几上的顾森西,脸立刻垮了下来。她对着顾森西说:“果然人家说得没错,女儿就是妈的贴身宝,要多暖心有多暖心,不像生个儿子,哪儿能想得到妈……”

    “那您现在送我去泰国啊,现在还不晚。”沙发那边顾森西没头没脑地接过来一句。

    “你!”母亲深吸一口气,一张脸一瞬间就涨红了。

    “妈!这杯子是森西叫我买的,我根本没想起来,是森西提醒我的。他身上没钱,才叫我去买。您别有事儿没事儿就乱数落人啊……”

    “哎哟你就别护着他了,他能想得起来?他整天能想得起一件正事儿我就每天扫祖坟去。”母亲转身进了厨房,嘴里念个没完。

    “妈……”顾森湘还想跟进去,话出口,就被顾森西打断了,森西朝她咧开嘴笑了笑,说,“别理她。你快看书去。”

    顾森湘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心里像是被人用柠檬汁浇了一遍。

    弟弟伸过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握起来。

    顾森西看半天蹲在自己面前的森湘没反应,低下头去看她,她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

    森西伸出食指在她下巴上挑了挑,说,“美女。”

    “帅哥。”顾森湘轻轻地笑出来,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这是顾森西发明的无聊的游戏。

    而游戏的结束总是顾森西伸出手指,做出个做作的POSE,然后说,“唉?你认识我?”

    顾森西做作地撩了撩刘海,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顾森湘唰地站起来,拿沙发靠垫砸过去,一连砸了七个。然后转身回房间去了。

    顾森西把靠垫从头上拿下来,咧开的嘴角慢慢收拢,笑容消失在日渐锐利的脸庞上。

    眼睛里堆积起来的,不知道该叫做难过,还是悲伤。

    05

    易遥等到了八点半,然后提着书包回家。拿起钥匙试着开了下门,结果门轻松地打开了。

    林华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易遥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她撩了撩刘海,说,妈,我回来了。

    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蚝油生菜,又放下,她抬起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发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的,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华凤吼过来的声音。

    “你装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遥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林华凤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把碗朝桌子上一放,转身回房间去了。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有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华凤的脸朝着沙发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来的头发里,有一缕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头发里,刺眼地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了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来的水滴晕染开来。

    06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舒服多了。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像得出他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土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过身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么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见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要是换作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个是成绩虽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以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断了,还由得你在这里发牢骚。”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转过身来,脸色发白。过了半晌缓过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这是蜂蜜水,里面加了蜂王浆的,听说里面有那什么氨基酸,对记忆特别好。你赶快喝了。”

    顾森湘刚要接过杯子,母亲就拿了回去,脸色又气得变白,“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看着森湘喝了之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大开着。

    里面没有开灯。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着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去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个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07

    写完一整页英文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从隔音并不好的墙另一面传过来。是粗糙滥制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这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加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里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地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地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发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发。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稳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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