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一回 鬟华仙魇道唤西归 罹病母绸缪固东宫-《大明王朝妙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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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子听她这样问话,竟笑出了声来:“姐姐可还记得妹妹百日前所赠之言。”

    马皇后眉头顿锁,微闭双眸,耳畔竟回响起那日魂游西天之时,仙子所赠哑迷:棍打绛纱汝当死,天心造数本如此。应知生负使命来,死后魂归天仙子。

    此言刚落,仙子的话又起:“而今那绛纱笼玉早被顽童棒落凋残,姐姐命主之神很快便无仙葩所依。此乃定数,姐姐岂能违背?”

    马皇后摇头一笑,道:“仙子真会说笑,那花王一直长在我坤宁宫大殿之内,数年来生得异样繁盛,何来顽童棒打?”

    仙子亦是一笑,解说道:“敢问姐姐,你宫中之花从何而来?”

    “自我王旧邸对面关帝庙中移栽而来。”

    “那花王灵根深藏庙中沃土,岂是你宫中小小盆器能容?殊不知,姐姐当年移入这宫中之花,用的不过是区区分根之法,取次而未得主。而今那庙中花王真身已是断骨残骸,只怕你那盆栽之物也将来日无多。”

    这席话,听得马皇后郁气长舒。此时,又听那仙子催促道:“还请姐姐速速随我去吧,莫再贪恋这幻世浮华。”

    马皇后闭眸摇首,道:“非是本宫贪恋荣华,只因尚有余愿未了。”

    “是何余愿?”

    马皇后摇头一笑,道:“恕本宫不能明言。”

    仙子亦摇头起身,举步间却叹咏出一首《囚心令》。令中道:

    『此生为牢,忧忧扰扰,欲休时却道难了。

    去也难了,留也难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咏罢,并未回头,却道:“念在姐姐肯舍那一匙心头血度我魂魄的分上,妹妹姑且再候你些时日。”

    “多谢仙子体恤。”

    “只是如此一来,我等便不能如期归返瑶台复旨。到时,自然难免苦受王母责罚,因此而被逐出仙班也未可知。”

    马皇后沉吟片刻,回说:“仙子放心,若有责罚,本宫自会一人领受其罪。”

    仙子莞尔一笑,道:“妹妹倒是无妨。只是那芍药相官乃是被你夫君下令乱棍致死,如今其元神凄凄欲散,若三日内不能回归瑶台,必将堕入绝灭之地。还望姐姐早做盘营为好。”

    此言听得马皇后一阵心悸,因此追问道:“仙子所说那芍药相官乃是死于我夫乱棍之下?”

    “正是。”

    “莫不是那魏国公夫府上谢夫人?”

    “确是此人。”

    马皇后闭目凝眉,再次舒出一缕愁肠之气,自语道:“真是孽缘……”转而又问,“却不知我等仙班此遭共有几人降世?”

    仙子道:“此遭应有我道门二十四人,其中花、木仙胎各一十二位,皆出自于瑶台座下一情宫欲府。细细算来,如今谢世者已有三人,分别是芍药相官、沉香侍者和妹妹我。如今,算姐姐在内,尚有七位花仙、十一位木尊在世。此外,另有佛门之人未知其数。”

    马皇后细细算来,渐觉降世者其数未满,便问:“却说我道门为何单单少了一花一木?”

    “时机未到,尚未降世。”

    “此番造化,所为福祸?”

    仙子长叹,笑未明言,又作慰解:“道祖有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譬如我等三人,平生福祸岂是一字定论?至于我等身后之事,尽在天道之内,造物之中。从古至今,这世势时局俱按天意布设,又岂在我等掌控?”

    这席话顿使马皇后幡然醒悟,点头说道:“这般想来,倒是本宫愚昧了。”

    仙子回身道:“还望姐姐尽早了结未遂之愿。”说话间,但见她再次托起马皇后手掌,并放于掌心一朵碧萼香魂,“此花败时,如期而至。”言毕,但见其化作一缕香风,不知所踪。

    马皇后欲行起身,却倍感胸口犹如五岳镇压其上;欲张其口,又觉唇如胶着,难启其齿。分明看见室内种种摆设,却只能如那摆设一般僵在榻上不能动弹。

    此时,竟忽然听闻阁外传来一个孩童的呼唤。

    “皇祖母……皇祖母……炆儿来看望您了……”

    很快,那孩子便出现在了马皇后的视线里——是二皇孙朱允炆。此时,不过五岁上下。但见他金扣束发,项配金锁;云锦常服,金丝绣着(1);身如蓬芦,略见单薄;举步轻盈,雀跃无拙;面目玲珑,笑如春和。

    此刻,这孩子竟怀抱一盆初放的香魂跨进过门槛,后头紧跟头朱福和两名宫婢。

    说来也怪,经这孩子一唤,马皇后竟慢慢弹动了指尖,未及动身时,孩子已跑至榻前,抱着花束伏在床边,跪地问礼:“皇祖母,炆儿给你请安了。”

    马皇后见他那般模样,眉目间渐现喜色。随即,缓缓张口道:“朱福……扶本宫一把。”

    朱允炆闻唤,自顾将那香魂置于床沿,抢先朱福一步爬上榻去,吵嚷着:“皇祖母,炆儿扶您。”

    朱福劝阻:“小王爷,万万使不得。”

    “无碍的,本王有的是劲头儿。方才这一盘香魂不也是本王抱来的吗?”说话间,已将手臂探到马皇后颈后,鼓涨着小脸硬是将马皇后扶起身来,随手摸过一只靠枕为其垫在背后。随后,于床边坐下身来,荡悠着两腿,气喘吁吁地问道:“如何?本王有的是劲头吧?”

    见他这般音容,朱福脸上笑开了花。马皇后更喜欢得将其揽进怀中,将额头按在他脸上贴了又贴,亲昵道:“你这小东西,这是哪儿来的蛮劲儿啊?”

    “孙儿都是与我东宫侍卫学的。孙儿曾与雄英王兄约定,等我俩长大,他背皇爷爷,我来背皇祖母……”

    这孩子的话虽是可人,然而那“雄英”二字却无意中触痛了马皇后的心。

    自四月初八那日,皇长孙朱雄英突然晕厥,未出一月便夭亡辞世。一想到自己这白发人竟送了黑发人,马皇后不觉掉下泪来。

    “皇祖母,您怎么哭了?是不是孙儿说错了话,令您伤心了?”朱允炆一面拂袖在她脸颊轻拭泪痕,一面自责,“都是孙儿不好。”

    听他一说,马皇后将其揽得更近了,“炆儿这般仁善,皇祖母怎舍得责罚?祖母不过是被那秋凉触了眼疾,无碍的。”

    这番言语,竟听得朱福和两个侍婢黯然落下泪来。

    “皇祖母,您快看孙儿给您带何物来了。”朱允炆一面说着,便来了兴致。探身将榻沿上那盆栽够到身旁,“这香魂是孙儿特地为皇祖母挑的,香得很。听刘院判说,这香气可以安神,孙儿便给皇祖母抱了来。”说着,便打那香魂枝头掐下一朵碧萼香魂(2)来,笑盈盈放入马皇后手中,“皇祖母,您快闻闻。”

    眼见掌上香魂朵,方才梦中,那仙子临行前的一番举动和叮嘱顿于马皇后眼前闪过。当她意识到刚刚那一场白日幻梦竟与眼前景象如此巧合,便渐渐微皱眉头,陷入了沉思……

    此事暂不多叙。却说当夜晚膳过后,朱允炆已在暖炕上睡下,马皇后在一旁为其盖了罗衾。朝其小脸儿望了又望,马皇后抬手被朱福搀着落了地。

    主仆二人移出暖阁,来到大殿,远远就瞧见殿上案角寻盘“绛纱笼玉”花团欲灭,于是止住步子,一番凝视。

    朱福深知其心中所想,便立马请罪:“请娘娘责罚。都是奴才们没有经管好那花王,才使其落得这般光景。小的本已使人前往魏国公府上再寻一株来,却听孙氏说那绛纱笼玉早已招了灾病而亡。”

    “看来,那梦魇之事并非虚无。花王招灾而亡之说只怕多半是个幌子……”马皇后这样想着,暗舒一口愁气,转作释然一笑,“区区一株花木,何劳你等大动干戈?这世上万物,有生即有灭,这本是大道成规,莫作强求。”

    “可……”

    “算了。放着它,能活几日就活几日吧。有炆王爷送来那株香魂陪着本宫就够了。”马皇后这话明里说的是花,暗中说的却是自己。随后,又指向比邻花王咫尺的凤座吩咐,“且扶本宫上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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