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七回 子午道中圣僧救女 绝尘台下怪道识人-《大明王朝妙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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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席妙解!”

    这声音有如洪钟,自身后传来。三人回望,只见石阶半腰上来一僧一道,一老一少。

    道为老者,容颜虽至耄耋,眉目却尽舒悦色,印堂白如烟雨,身形好似云鹤。网巾束了皓雪,羽扇悠然轻握,一席青纱鹤氅,隐见道袍如墨,襕下时现素履,步如螓蜓(8)起落——乍一望道骨仙风,定神看新爽利落。

    老道人身旁紧傍着那僧者,其年岁应正值不惑。只见他身形如虎却敛其威,腿脚如熊却缓如龟,土灰的僧袍里兜着傲骨,印堂的戾气外饰掩慈悲——初见那三停五岳(9)就不是等闲之辈,细捉摸那四渎六府(10)便知绝非善类!

    刚才那夸赞正是这僧人所言。

    见阶下老道人与其拾级而来,袁珙连忙朝二人拱手喧迎而去,景清夫妇紧随其后步下石阶相迎。

    只听那袁珙朝老道爽朗笑道:“席老道尊,廷玉这厢有礼啦……十年未见,道尊这身子骨可曾安好?”

    五人在那石阶中途的缓台上住了脚,虽多是素昧平生,但笑视之间都相互施了礼术。只闻那老道人慈目含笑,冲着袁珙调侃:“不负你当年所言,老道我果真平安活到八十了!”言毕,又与那袁珙爽性大笑起来。

    随后,只见那僧人朝袁珙主动拱手逢迎:“想必这位道兄便是那名满天下的‘天目神人’袁居士?”

    袁珙闻声转头着胡须朝其上下打量起来。只听那老道人引见说:“这是本道的隔门弟子。”

    那僧人欠身自报家门道:“小僧姚广孝,法号道衍,姑苏人士。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这姚广孝本以为一番寒喧亦能换来对方同样的回应,却不料那袁珙指指点点地惊叹道:“是何异僧!目成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他朝必是那刘秉忠之辈也!”

    在场者皆知,那“刘秉忠”本是前朝政客,其生前大功名垂当下。故而,听闻袁珙这般赞叹,众人皆定了神色,转头又朝那姚广孝细视而去。

    这话听得姚广孝心中大悦,纵然再作佯装,也难免喜形于色。只见他逊言还笑道:“道友谬赞,贫僧惶恐!”

    “嗳……和尚莫作谦卑。贫道如未说错,如今早已入朝了?”

    姚广孝大惊,与那老道人瞬息对视后朝袁珙回应:“道兄果然神人也!小僧现于京中善世院谋得一席僧位,现已五载有余。”

    他口中那“善世院”本是朱元璋经管天下佛事,于礼部之下所设的僧署,自开国以来,已几易其名。

    二人对话,听得那萧氏将信将疑,暗磓了景清一肘,私语到:“这道人真有那般神通?”

    守着旁人,景清生怕失了礼术,微微摇头示意其莫要多言。可萧氏那话却落进了袁珙的耳朵,于是他转头看向萧氏,却指着姚广孝大笑说:“方才可听闻这和尚本是姑苏人士?然其言语中分明闻得几丝金陵口音,如此言辞习气,岂是一日之果?”

    袁珙这一说,引得那僧、道、儒三人豁然大笑。姚广孝佩服得五体投地,进而恭维道:“袁道友神目如炬,心细如尘,贫僧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呀!”

    袁珙捋了胡子大笑“和尚过讲。”旋即,转头引了景清夫妇,向二人兴然抬举那道者说:“来来来!贫道为这小夫妻引见一下。这位尊者乃姑苏灵应宫子阳子真人,那名动元明两朝的‘再世李耳’席应真便是此翁。”

    席应真指点着袁珙的脑门,摇头笑道:“你呀……尽为贫道扣那通天的冠冕……”

    景清满脸荣幸之色,连忙拱手作拜说:“真宁后生景清携贱内拜过真人。”

    萧氏扣腹欠身,施礼笑说:“小女子萧氏见过尊长。”

    席应真回说:“切莫拘礼。既是廷玉之交,只作自家父兄相待就是。”

    这话听得萧氏顿时丢了客套,一步便跨到了席应真身边,搀过他的臂弯,盈盈笑说:“拘泥了半晌,还是与您老的言语来得自在些,以后我就称您道爷爷了?”

    “娘子……”景清扯了萧氏衣袖,低语道:“休要无礼。”

    席应真朝景清摆手阻拦道:“唉……无碍的。你娘子爽然随性,甚合老道人心意。”言毕,席应真开怀朗笑起来。

    萧氏不解地问:“道爷爷,我就不明白——您身居道观,怎会收得这位佛门弟子为徒?”

    这话听得那僧、道、儒四人一怔,却只闻那袁珙大笑说:“这也是贫道不解之处啊。早年听闻,道尊门下曾有二徒,一徒陈理,即是那陈友谅之子;二徒陆嗣源,乃道尊外孙?”

    席应真含笑点头回应:“廷玉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贫道弟子实有三位,今日所见这道衍,乃是我三十年前所收投门弟子。至于方才所说那两个小徒,皆是入门而未入道,见修而未见果呀。”

    “哦?如此一说,那二徒?……”袁珙引着席应真等人拾级上行,静听其述。

    “十五年前,蒙当今圣上垂信,将那陈友谅之子送我门中教化。然其闻道数载,难专其性,八年前被圣上下旨放逐高丽。至于贫道那儿徒,也就是我那外孙陆嗣源,自幼常伴贫道左右,非但无心向道,倒是对佛法甚为痴心,况其生来袭了其祖上所好,精于茶术……故十年前辞我道门而去,奔了杭州灵隐寺拜于见心法师门下,成了一茶僧。”言到此处,他释怀大笑,轻拍姚广孝的臂弯,“如今,得承贫道一生授术者只有这沙门子弟呀。”

    “道尊这真传弟子自佛门而来,而那佛门有僧又是自道尊门下而往……如此缘法倒也不失为一桩趣谈呐……”

    “廷玉所言极是。”

    二人话题至此,忽闻寺门中传来一声朗笑,随之便是一席依境附会的七言诗语:

    『我坐禅来你修真,你家正对我家门。

    你我若非同归路,怎见门前往来人?』

    众人望去,只见寺门中正步出三位僧人。一僧为老者,年约六十有余,高七尺,一身瘦骨,内着一件茶褐色交领大袖僧袍。袍外,一席碧色金襕袈裟绕身而来,围至左肩头扣结一块白玉跋遮那。右手扣握着一杆观音尘,左手抚着那尘端的雪绦缓缓行来——如此扮相,应为僧官仪容。

    身后左边那僧年岁次之,三十有余,体态健硕,内着一领海青,肩披红色玉环金钩衔扣的袈裟,这穿着应是住持身份。与他并行那僧人年纪最轻,看样子不足三十,眉目清秀,身骨清峻,一身灰蓝色宽袖褊衫,腰间围一靛青色打褶的断俗,绕了一根黄色垂绦腰绳束于其上,毋庸置疑,这本是一侍僧。

    三人一出寺门便迂转至那莲池左侧的石径相迎而来。

    为首的老僧人合掌笑迎道:“席老道尊,久违了!”

    席应真笑语回应:“见心大师,时隔三秋,如隔三世啊!”

    见心大师,本名“来复”,十年前经当时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引荐,以“江南有道浮图”之名被征召至金陵说法,一时间名动江浙,并因此而受朱元璋赏识,擢提为杭州灵隐寺住持,京中善世院左觉义,参与国家佛事。

    来复与席应真相见,免不了诸多客套和寒暄,言辞中向来者引见了两名随行僧人。从其口中得知,那中年和尚法号“惠复”,俗名杨行祥,河南钧州白沙里人士,是这嵩山寺住持。近年与那来复交从甚密。至于那青年和尚,法号“惠聪”,正是那席应真的外孙陆嗣源,族系大唐茶圣陆羽二十九世孙,现为来复座下侍者,兼顾于杭州西湖龙井寺,当时称延恩衍庆寺的贡茶主事僧。

    待寺前这八人中初见的都相互引介算是初识,来复便伴同席应真一干人等在那应祥住持的引领下,绕开那“绝尘台”进了寺门。只说这寺果真不同凡响,一门之内竟然别有洞天。举目望去,只见院内东西两侧各是一行广玉兰,树上华叶叠翠,荣光熠熠,枝端兰朵犹如雪莲乍放,香远溢清,引得蜂围蝶阵。

    院落正中,是一条由五色黄河石石卵铺就而成的行道,一直延伸至前殿。那殿高有五丈,宽过九丈,石座石围,红柱红门。斗拱重檐上坐兽衔铃,檐下旋子上绘有描金的“八部天龙”。殿前匾额上赫然书有“极乐殿”三个大字,下方殿门左右各附一联:

    『造十善业果,化育永世慧根;

    饮八功德水,普泽无疆净土。』

    欲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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