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名字到底-《明朝当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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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严嵩的帮凶,帮他扫除异己,”沈炼道:“你不仅帮他杀死了夏言,还杀死了杨继盛!”

    “杨继盛明明是秋审判定的弃市,”陆炳无奈道:“严世蕃拿着皇上的诏书,将人从锦衣卫提走了,提到了刑部大牢里,难道我能抗旨吗?”

    且说杨继盛此人,那真是千古一忠臣,在众人趋炎仇鸾的时候,他上本弹劾仇鸾罪状,却被贬官落职,等到仇鸾身死被诛戮,他却发现朝中最大的奸臣不是仇鸾,而是严嵩,于是嘉靖三十二年上了一本《请诛贼臣疏》,历数严嵩“十大罪”和“五大奸”,此疏一出,天下震动。群情民意,顿时汹汹!

    “臣孤直罪臣,蒙天地恩,超擢不次。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急于请诛贼臣者也。方今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仇鸾既然身死,杨继盛“一岁四迁”,因为他最先揭发仇鸾的罪状,一年之内,官升四次,而他认为自己“无以图报”,面对着严党的倒行逆施,他怀着满腔的悲愤,义无反顾地草疏弹劾严嵩,不为私仇,只为公愤!

    面对杨继盛的弹劾,严嵩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对着这个人,他无法市恩,他无法收买,他无法动摇!而他的品德无比高尚,完美无缺,几乎没有一件错处!就在严嵩无计可施,惶恐不安的时候,还是严世蕃找到了那本奏疏里的疏漏,抓住了奏疏中的‘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诬陷杨继盛与裕王、景王串通,顿时惹得嘉靖帝大怒,二话不说将人投进了锦衣卫诏狱中。

    严嵩是松了口气了,但徐阶却坐卧不安。因为杨继盛丁未科出身,是他的学生。于情于理,徐阶必须伸手搭救,所以徐阶就亲自找到陆炳,请他保全杨继盛。

    对徐阶这个人,陆炳的态度很捉摸不透,他跟徐阶的关系并不亲近,虽然大家常在西苑侍奉修玄,但见了面也就是互相致意,交情是不冷不热。

    这一点让沈炼也觉得奇怪,若说陆炳对严嵩不满,那就更应该结交徐阶,难道他还害怕严嵩不高兴不成?他跟李默以师生相称,而李默是严党最大的对头,严嵩都对陆炳无可奈何,那徐阶又有什么不能结交的呢?

    然而陆炳在徐阶这里,是一改亲近朝臣的做法,个中原因,陆炳却不愿解释。当然,沈炼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徐阶的老师是夏言,陆炳难以面对他,可当时夏言问罪,徐阶可是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的老师说。

    不管怎么说,既然徐阶求得到了他面前,陆炳还是接受了这个请托。毕竟锦衣卫诏狱中,可有不少这样因言获罪的言官,最长的从嘉靖三年开始,一直坐了三十年牢还不能得到释放。嘉靖帝杖责言官之后,如果杖死了就罢了,杖不死那就统统关到诏狱里,然后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他们说了什么话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嘉靖帝就是有这种独特的“觇视群臣”的癖好。

    要说陆炳以为这位杨继盛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要么就是愚顽的直臣,要么就是沽名钓誉的人,然而有一天他在静室中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只见杨继盛摔碎瓷碗,手拿碎片割大腿上的腐肉。肉被割尽,筋挂膜,他又用手截去。为他持灯的狱卒颤抖欲坠,杨继盛却意气自如。

    原以为关云长刮骨疗毒是杜撰的,现在看来真有这种硬汉,深受震动的陆炳觉得这个人是真的忠臣义士,于是给他换了牢房,还允许家人探监,还找大夫给他治疗。

    原以为这牢做他个十年八年的,却没想到很快严世蕃就手持内阁草拟的旨意,将人从他的锦衣卫调走,转去了刑部大牢。

    因为人是被陆炳放走的,沈炼就恨他没有跟严世蕃据理力争,怒他没有尽力保全,但陆炳也很无奈,因为这是皇帝的意思,早在秋审的大辟名单上陆炳就见到了杨继盛的名字,皇帝下定决心,陆炳也无力回天。

    沈炼要将这杨继盛之死迁怒在陆炳身上,陆炳只好苦笑,不做辩解。

    “你就是帮凶跑不了,”沈炼给他下了评语,道:“你要是再帮他,别说是保全身后的名声,现在就要彻底完了。”

    陆炳无奈道:“……夏言的事情,就别抓住不放了。我现在亡羊补牢,却已经太晚,自从被严世蕃拉下水,我是自暴自弃,与他早已经瓜葛不清,在别人眼里,我也是严党。你要让我跟他们划清界限,有几个人相信呢?别看我锦衣卫权势通天,但若是和他们撕破脸皮,其实根本斗不过他们。”

    “如今李默李大人主持京察,”沈炼拍案而起,道:“你们师生同心协力,难道还斗不过严嵩?”

    “就凭严世蕃那手揣测帝意,翻云覆雨的本事,连杨继盛这样的完人都能挑出过错来,我就根本斗不了,我的罪状可多着呢。”陆炳自嘲道:“……你说我的老师主持京察,的确是皇上想要杀一杀严党的势力,然而你知道吗,赵文华从江南回来,上奏河清海晏,归功于严嵩‘筹划定计’,皇帝就又不忍心对他下手了。”

    “河清海晏?”沈炼大怒道:“真相分明是他在江南捞够了银子,害怕久不还京会渐渐失去皇帝的宠幸,要赶在严嵩大寿之前,给他儿子送上孝敬!”

    这四句话简直神了,道尽赵文华的所有目的。

    赵文华去东南说是祭海,其实是监察倭情,在他的连番搬弄之下,皇帝一连罢斥了几个江南总督,最后总算换上投效了严党胡宗宪,这就遂了赵文华之意,而他在江南敛财,刮地三尺,又借着厘金的东风,贪污不知道多少银子,本来还想在东南继续作威作福,猖狂恣意,却被胡宗宪提醒他是身负使命的朝官,不能久留江南,这句话提醒了赵文华,他害怕自己长久在外,会被皇帝渐渐遗忘,要是再有言官御史成绩参奏他,那就玩砸了。

    于是赵文华上奏“河清海晏,水陆功成”,嘉靖帝果然大喜,宣他还朝,他便带着自己在江南搜刮的金银财宝,打点行囊,张扬拉风地回到了京城。当然他最先要拜见的肯定是义父严嵩,拍胸脯表忠心保证他绝不会背叛严党,当然他想背叛也叛不了,因为他就是严党骨干,根本指摘不了,此时只能同舟共济,把眼前这劫难度过再说。

    “既然真相是江南倭患依旧炽烈,”沈炼就道:“都督你应该立刻将真相禀明皇上,让皇上治赵文华欺诞之罪!”

    “这个不用我说,”陆炳道:“胡宗宪自淞沪之捷后,沾沾自喜,用兵轻率,自建大营,以为是唐朝开府的大元帅,我看他迟早要吃一场亏,等到江南的败报传来,赵文华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门道:“都督,那小子来了。”

    沈炼疑惑道:“哪个小子?”

    却见这名校尉挤眉弄眼,陆炳拉下了脸来:“深更半夜,他来干什么?”

    沈炼想了好一会,才恍然道:“原来是那小子,听说他如今风头盛地很,浙江头名解元啊,还是个大四喜,看来都督慧眼识才,当初可不就有意收拢他来锦衣卫吗。”

    陆炳黑脸道:“……心性不定,放在我锦衣卫里,岂不是要扰得我锦衣卫上下不安?”

    陈惇走进后堂,就见灯下两人相对而坐,没有一个理会他的。

    “小子拜见大都督,拜见青霞先生。”陈惇有求于人,礼数那自然整整齐齐地。

    “怎么,半夜是不是又做了一个什么异梦,梦到金甲神人来了我锦衣卫诏狱,”陆炳哼了一声,道:“你倒是看看有没有人再信你的鬼话。”

    “您锦衣卫是鬼神辟易的地方,您就是真神,哪儿还有其他什么金甲神人,”陈惇摸了摸鼻子:“……我编那梦,还不是为了外头流离失所的难民们。”

    “少在这儿花言巧语,”陆炳道:“你半夜三更跑过来,什么事情见不得人?”

    陈惇叹了口气:“我不考了,我要回绍兴。”

    沈炼皱起眉头:“你小子莫不是在说梦话,什么不考了?”

    “我的考试资料被人蓄意烧了,”陈惇一屁股坐下来,“多狠毒的办法,多恶毒的居心啊。”

    陆炳听完事情,反而笑道:“你小子不是智虑周全吗?能在你眼皮底下做成这手脚,你还好意思到我这里来哭诉?”

    “这话怎么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陈惇拍着大腿道:“我还真没想过他们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做手脚,防不胜防啊,这回我可长了记性了。”

    却见沈炼怒道:“原以为京察就够让他们手忙脚乱了,没想到还能腾出功夫来搞这种算计!”

    往年大比之前,严世蕃都会在江西会馆约见江西的举子们,提前拉拢,许以富贵,自然有人纷纷依附,这当中买卖字眼的事情,其实人所共知,只不过证据却不明,所以抓不到把柄。而这一次因为丙辰京察,严党势力大减,严世蕃也没有宴请举子,也不曾嘱买士子,原以为是他们自顾不暇,知道畏惧了,却没想到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择手段,阴谋害人。

    “看来他们的确是把你视为今年会试的最大威胁啊。”陆炳就道。

    “可不是嘛,”陈惇昂首意气道:“我这次要是不中个五元回来,还真对不起他们这番苦心积虑的算计!”

    “说得容易,”陆炳骂道:“大话撂下了,你以为五元是探囊取物这般容易?”

    陈惇故意道:“探囊取物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瓮中捉鳖?”

    “瓮中捉鳖是个什么东西?”沈炼被他的无赖气笑了。

    “青霞先生博学多闻,难道不知道古代的大鳖,就是鳌,”陈惇道:“我这叫独占鳌头!”

    陆炳挥手把他轰了出去,道:“滚滚滚,别在我眼前碍眼。”

    陈惇心下一松,知道这事儿陆炳是打算出手了,走到门口却听陆炳道:“把你的考袋留下。”

    “得嘞,”陈惇涎着脸皮道:“谢过都督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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