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命之徒-《守夜者(套装共2册)》


    第(1/3)页

    第二章    亡命之徒

    打翻了牛奶,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要把牛奶打翻。

    ——(英)毛姆

    1

    萧望蹑手蹑脚地打开家里的大门。

    一楼黑洞洞的,窗帘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但是并没有照亮家里的客厅。

    门口整齐地放着几双鞋。

    爸爸的、妈妈的,还有那个臭小子的大球鞋。

    臭小子,穿的是45码的鞋子。

    他自己说得倒好,脚大,才能重心稳。

    家里平静如斯。

    看来,时隔一年,这个臭小子终于和爸爸妈妈和好如初了。

    不出意外,是唐铛铛的功劳,回头得好好地谢谢她。

    萧望费劲地把一大摞材料放到鞋柜上,然后开始换鞋。

    二楼主卧室的门响了一下,接下来是爸爸那熟悉的下楼脚步声。

    “早啊,爸。”

    萧望说。

    萧闻天眉头紧锁,抬眼看了一下萧望,声音沙哑:“哦,才回来?”

    “爸,我昨晚去找省厅的林伯伯了。”

    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萧望依旧精神抖擞,“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的事件。”

    萧闻天的眉头仍没有解开,他一边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重大发现?”

    “关于前天晚上,我们辖区幼儿被盗案的事情。”

    萧望站在萧闻天的背后。

    “哦,不错。”

    虽然萧闻天对这个信息并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地鼓励了儿子一下。

    刚入警的警察,一腔热血,必须要用不停的鼓励,让他们的激情不减。

    “您有空听听吗?”

    萧望试探道。

    “今天可不行,抽时间吧。

    你可以先去和你们的所长汇报。”

    萧闻天看了看客厅的挂钟,“你小刘叔叔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小刘叔叔叫刘安平,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

    “今天这么早吗?”

    萧望也看了一眼挂钟,有些诧异。

    “嗯。”

    萧闻天想了想,既然萧望已经加入了警察队伍,没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看守所,有人越狱。”

    “越狱?”

    萧望大吃一惊,“几个人?”

    “二十几个。”

    萧闻天叹了口气。

    “什么!”

    萧望瞪大了眼睛,“建国后,这么大规模的越狱事件,还是很罕见的吧!中国的监狱内控外防、互相监督、分区管理、内外有别,可以说管理机制是全世界最先进的。

    就连前些年发生的呼和浩特‘10·17’越狱事件,还有哈尔滨延寿县看守所越狱案件,也不过就是三四个人,二十多人那是什么概念?

    国际社会都会被震惊吧。”

    “这事情不妥善解决,没法向党和人民交代。”

    萧闻天收拾好了公文包,对着客厅的穿衣镜,整理了他二级警监的警服领口,准备换鞋。

    即便事情紧急,但是他还是觉得很欣慰。

    看来儿子萧望在刑警学院四年,阅读了很多案例资料,对新中国历史上的案例,滚瓜烂熟;对我国公安工作的机制、方法、策略也是驾轻就熟。

    不管怎么说,虽然公安是一项实践性很强的工作,但前辈的探索和心血,依旧是现代公安工作最好的基石。

    “爸,没有时间看看我的报告吗?”

    萧望说,“我发现的这件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改时间吧。”

    萧闻天又看了眼挂钟。

    “可是,这些婴幼儿被盗案,很蹊跷。”

    萧望用最快的语速说,“而且是绝对性的系列作案,从1995年就开始了,我清理了一下,光我们省,就有31名孩童被盗。

    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最大的,今年年纪比我还大。”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

    萧闻天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比这拐卖儿童严重一百倍的犯罪行为。”

    “我不这样认为。”

    萧望说,“31名孩童的背后,是31个家庭。

    暂不说这系列案件是不是拐卖儿童案件,就算是,我觉得拐卖儿童就是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之一。

    他们危害了31个家庭!这些家庭,可能这数十年,依旧天天以泪洗面。

    此案不破,我们怎么和老百姓交代?”

    虽然萧望驳斥了萧闻天的观点,但是萧闻天依旧对萧望的一身正气而感到欣慰。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已经长大了,甚至比他还高出两指。

    但是儿子继承了妻子傅如熙的基因,虽然身体比他要瘦弱,但是逻辑思维和心思缜密都是他望尘莫及的。

    萧闻天打开大门,说:“儿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无时无刻不在倾尽心血。

    虽然我们的破案率还不能达到百姓们的期盼,但是我们每年要侦破两三万起刑事案件和处置数十万起治安案件,还有许许多多其他防控工作。

    我们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公安队伍需要你这样的孩子,我也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让更多的百姓信任我们、爱戴我们。

    现在,已经五点四十了,距离看守所发现越狱事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能案犯们已经拥有三四个小时的逃离时间,刻不容缓!我知道,这31个家庭都期待着我们能够破案,但是,如果这二十多个案犯流窜到百姓中间,可能会对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

    会让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

    你说,孰轻孰重,孰缓孰急?”

    萧望后面的话被萧闻天的一席话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这一席话感动、激励。

    他点了点头,说:“爸爸,注意安全。”

    每个家庭,父子之间的互相嘘寒问暖都很多样,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几乎都只有这么一句:“注意安全。”

    萧闻天盯着儿子点了点头。

    虽然看守所那边让他焦急万分,但是此时他却非常温暖。

    自己的儿子正直、硬气,满身的正能量,这是他最期待的。

    再过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时候,有儿子接过自己手中的枪,他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突然间,他非常理解自己的岳父的心情。

    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侦名人,而独女如熙却坚持要去学生物技术。

    虽然后来如熙仍然加入了警察队伍,但是毕竟只是在dna检验这样的技术岗位做一个幕后英雄。

    因此,从萧闻天和傅如熙一见钟情的那一天开始,傅元曼就对萧闻天非常用心。

    他很看重萧闻天事业的发展,对他扶持、教诲。

    即便他们两人经历了那件谁也不想去回忆的事情,但是最终定职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萧闻天,依旧依靠自己的扎实基础慢慢地爬到了局长之位。

    定职之前的工作,是他积累沉淀的平台,但是他不想去回忆,就连组织的名字,他都不敢去回忆。

    一想到,就会心疼。

    他知道岳父这一生,完完整整地献给了公安事业。

    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却是笑着的,笑得由衷。

    怎么说呢,那就是一种有人继承的感觉。

    父亲关上大门,萧望却一直愣在门厅里。

    以他的经验看,这么大的一起越狱案件,肯定要动用全市所有能抽得开的警力以及武警。

    那么,这系列婴幼儿被盗案,暂时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个特种部门,拥有最高权限,拥有警界最顶尖人才,专门处置一些疑难案件,那就好了。

    不用占用过多的警力资源,却能做更多的光辉伟业。

    即便是有这种部门,又怎么会听从他这个最基层派出所实习警察的建议呢?

    萧望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鞋柜上的材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把这个看似很幼稚的想法,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报告的最后面。

    “望望。”

    傅如熙穿着睡衣,站在二楼楼梯口。

    “妈妈。”

    萧望微笑着看着母亲。

    傅如熙快步下楼,走到儿子面前,仰面看着儿子,爱怜地伸手捧着儿子的脸庞,说:“望望,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哦,所里有个案子,蛮复杂的,所长要求我们都加班。”

    萧望摸了摸母亲的手。

    “两天两夜没睡觉?”

    傅如熙抚摸了萧望的黑眼圈,说,“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没事的,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颇见成效。”

    萧望拍了拍那一摞材料,说,“这些都准备给爸爸看的,不过他有别的案子了。”

    “唉,出大事了。”

    傅如熙显然也知道了越狱大案,“这些天,你也小心点儿。”

    “没事的,妈妈。”

    萧望又拍了拍傅如熙的手背,以示安慰,“对了,妈妈,你们dna实验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务?”

    “是啊。

    我们专门有一条检验流水线,是做打拐案件数据库的。”

    “那,你们的工作流程都是什么呢?”

    萧望好奇地问。

    “你先赶紧去睡觉!”

    傅如熙命令道,“年轻的时候熬夜,年纪大了就受罪。”

    “你先告诉我,我就去睡觉。”

    萧望坏笑道。

    傅如熙摇了摇头,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

    实验室工作流程不复杂。

    首先,各个派出所和刑警队,在发现一些可疑被拐卖孩童,比如乞讨儿童、走失儿童什么的,就会采血,送来进行dna检验。

    同时,在家属对孩子报失踪后,其父母也会被采血送检。

    你知道的,孩子的dna来源于父母dna的结合,从dna数据上,可以计算孩子和父母的亲缘关系比率。

    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纯数字的形式,录入打拐数据库。

    数据库会对庞大的数据进行自动比对,然后计算出一些亲缘比例高的,再进行人工比对。

    最后,我们会以一个概率数字的形式,出具鉴定报告。”

    “也就是说,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录入了系统,就有希望被发现?”

    萧望问。

    傅如熙点点头,说:“肯定被发现。

    我们实验室每年也会比对上不少失散亲人。”

    “那,我们所……”

    “你们所辖区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记得没错的话,父母分别叫作赵健和李晓红对吧?”

    傅如熙神秘一笑,“昨天上午我们就入库了。”

    “不过,孩子没有被民警发现,还是不行。”

    萧望低着头,说,“如果民警发现的是一具孩子的尸体,也会进库比对吗?”

    “都会比对的。”

    既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比对上萧望总结的这些案件的dna,说明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么从来没有现身过,要么就被害且没有被发现尸体。

    看来越来越蹊跷了,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萧望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

    “对了,小朗终于肯回家了。”

    傅如熙一脸满足的表情,“其实这一年来,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

    有一个儿子当警察不就可以了吗?

    小朗在别的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样好。”

    萧望点点头,笑着说:“那臭小子,古灵精怪的。”

    “但你爸你也了解,一张老脸,就是不愿意自己放下。”

    傅如熙说,“好在小朗这次表现不错,没有刺儿头。

    再加上铛铛铺的台阶好,两个人就这样握手言和了。”

    “铛铛也是冰雪聪明啊。”

    萧望说,“等眼下这两件事过去了,我们也请唐叔叔一家吃个饭。”

    傅如熙点了点头。

    一家人的再次团聚,让她的心里感觉到无比温馨。

    “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家。”

    萧望看了看一摞材料,说,“爸爸回来后,最先进去的,应该是书房吧?”

    “那间房间就是你爸的宝地。”

    傅如熙扑哧一笑,“哪天回来,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宝贝书?

    好了,望望,不准再熬了,必须马上睡觉!”

    萧望顺从地点了点头,抱起材料上楼走进了书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地按顺序整理好,摆放在书房的大书桌上,然后把他写的综合报告,放在书桌中央最显眼的地方。

    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几眼后,萧望离开了书房,毕竟自己的母亲一直在背后监督着他。

    傅如熙让萧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饼干,盯着他钻进被窝后,看着他打起细细的鼾声,才悄悄地关掉了他的手机,带上了他的房门。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饭菜,傅如熙在客厅给自己两个心爱的儿子留了张纸条,告诉他们她做了他俩最爱的饭菜,在冰箱里,自己热热就可以吃。

    弟弟不准贪吃哥哥的那份儿。

    眼看要迟到了,傅如熙赶紧穿好警服,开门下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父亲正背着手站在门口。

    “爸,你怎么来了?”

    傅元曼一头白发,但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傅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依旧可以轻松走上十公里也不气喘。

    “上班啊?”

    傅元曼干咳了一声,“闻天去看守所了?”

    “你都知道啦,爸爸?”

    傅如熙面露愁容,“这么大事情,估计有他累的了。”

    “我就是来看看我的两个外孙儿。”

    傅元曼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见的萧朗,在他家里住了两天,就回家了,这让老傅仿佛望梅止渴,更加思孙心切。

    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里来看外孙,但又不好意思敲门。

    不知道为什么,相对于继承了他和萧闻天衣钵的萧望,老傅却更加喜欢那个整天没个正形儿的萧朗。

    “他俩都在睡觉。”

    傅如熙做了个嘘的手势,说,“望望两天两夜熬着没睡,刚躺下。

    小朗的习惯,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的。”

    傅元曼点了点头,指着家里,说:“我也不会打扰他俩。

    那我,去闻天的书房看看书?”

    傅如熙侧身把父亲让进了门,说:“那正好,两个小子起床,爸爸您帮忙给他们热个饭。

    现在的90后啊,自己啥也不会干。”

    傅元曼换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说:“乐意效劳。”

    自己的父亲这么大岁数,依旧童心未泯,让小跑着下楼的傅如熙不禁哑然失笑。

    傅元曼径直走到书房里,靠在软绵绵的靠椅上闭目养神,准备等两个孙子起床后,和他们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无意间,他瞥见了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的材料,好奇心驱使着他拿起综合报告看了起来。

    没想到,萧望那条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飞扬的叙述,很快吸引了他。

    他一边看着报告,一边翻阅各个卷宗的复印件。

    傅元曼是刑侦界的名人,一辈子都献给了那个荣耀而又神秘的组织,却从来没有在各级公安机关刑警部门工作过,所以,对这些卷宗都很陌生。

    这些案件不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更是让傅元曼对自己的外孙儿刮目相看。

    真是后生可畏,萧望简直天生就是一块当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报告让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侦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潜藏在心底多年的热血。

    尤其是报告最后那一行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是否可以向省厅、公安部报告,成立专门处置特大、疑难、涉密案件的行动小组。

    集精英人才及警界优势资源为一体,高效工作。

    既可节约警力,又可攻坚克难。”

    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要不是自己极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这个灯光昏暗的书房里,一个人老泪纵横了。

    他对着那行字,自言自语:“乖孙儿,你当然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个组织,无恶不摧、攻无不克、战功赫赫!然而,这个纵横警界几十年的秘密组织,却在我,你们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闭起了含泪的双眼。

    时光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的举荐人带着他,走进了地处南安市的某个秘密角落。

    虽然南安市只是个二线省会城市,却从建国开始,一直都是组织的大本营所在。

    傅元曼记得,1966年,当时二十出头的他走进大门时,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那是一间红砖小楼,从外面看,完全不会知道这是公安部下属最精锐队伍的大本营,甚至都不知道,这栋小楼和公安机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小楼的门脸不大,也没有警徽国徽,没有门牌号码,更没有单位招牌。

    只有在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圆形的标志。

    嗯,现在这个时代,应该把那种玩意叫作“logo”吧。

    这是一个圆环状的标志,设计得非常简洁。

    标志的中间,是一颗稳固的六角星,六条白色的线条从星星的中央伸展开来,支撑着整个圆环,闪闪发亮。

    傅元曼记得,整栋红砖小楼里,并没有当时公安机关必须张贴的“为人民服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标语,只有在楼内的门厅里,一面雪白的墙壁上,有着三个大字:“守”“夜”“者”。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