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乌云过境-《晚星遇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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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是什么?在他眼里警察就是爹妈口中的青天老爷,在他极为有限的认知里,没有事是青天老爷无法决断的。

    可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宝贝孙子绝对不会杀人。

    所以是那些警察逼死了他。

    周英杰觉得自己人微言轻,狗屁都不是,几次热血涌上头想去找那些警察理论,可热血来得快,退得也快。

    总而言之就是,他不敢。

    儿子早些年跑得没影,孙子自杀,儿媳也去了,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岳秀秋,两个老人说说话,做个伴,肖叶那孩子虽然有点傻,却也是个好孩子,他有时候就想,天道好轮回,好轮回,我是插不上手,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当那个人面带怜悯地对他说:“以后你就永远孤零零一个人了,大爷,您这么大的年纪了,与其没人陪,自己等死,还不如做点什么有用的事,对不对?像您说的,天道轮回,您今天就做一次天道,一条命换好几条,也值了吧?”

    值,他觉得太值了。

    他今天就要做一次天道。

    季青舟闭上眼睛,知觉一点点流逝,她神志不清地问:“是林沉要你这样做的吗?”

    周英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总之回应她的是铁锹重重擦过地面的声音,几粒沙子掀了过来,他应该是举起了那东西,她还听到了他抽泣的声音。

    “一命换一命,你们还不够。”周英杰喃喃道。

    “一命换一命?”季青舟的话已经有些断断续续,“你杀了我们,凶手逍遥法外肆意杀人……丢了警察的一条命,不知给凶手……换来多少命呢。”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两秒,季青舟昏死前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听到了一声枪响。

    随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潘非举着费了半天劲摸出来的枪,气喘吁吁地看着抱着腿在地上大叫的周英杰,长长出了口气:“老子早晚是被吓死的……”

    季青舟没昏迷多久就清醒过来了——她是生生被疼醒的,浑身上下,只要能感觉到的地方都是钻心刺骨的疼。她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徐小夏那张紧张兮兮的面孔,徐小夏整个人绷得像是抻到头的皮筋,下一刻就要断了似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徐小夏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红了,她连忙转过头去取杯子:“青舟姐,渴了吗?喝点东西吗?”

    季青舟点了点头,徐小夏腼腆地笑了笑,用勺子舀起一点水,小心地送到她的嘴里。

    其实她一点都不渴,可看着眼前这姑娘一副担心到不行的模样,不知怎么,就莫名心软到不忍拒绝对方的好意了。

    勉强喝了几口水后,季青舟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记忆终于找回了点,她脱口就问:“唐儿……”

    “啊,唐队没事。”一提到唐殊,徐小夏的眼睛就更红了,“脑震荡,别看血出得挺多,但其实也就缝了几针,现在还睡着。”

    季青舟知道她不会说谎,也就松了口气,却见她还是一副浑身戒备的警惕模样:“我会吃了你吗?”

    徐小夏一怔,连忙解释:“不是,我是怕你突然就跑下去,跑到唐队那个病房……”

    季青舟一愣,她现在打着吊瓶,各处都缠着纱布,实在没力气一把扯了针又生龙活虎地跑下床。

    更何况她压根不知道唐殊在哪个病房。

    徐小夏仍然瞪着眼睛,完全没放松下来。季青舟无奈地看着她:“我脑子又没撞出病,真的不至于这种状况跑去看他,更何况你都说他没事了。”

    “不一定。”徐小夏有点委屈,“唐队刚被送来的时候醒了一下,当时什么都没说直接就要从担架上往下跳,好几个人才给按住。”

    季青舟有点尴尬:“可能是醒来后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行为有点过激……”

    徐小夏:“杨副和唐队说了句‘你死了她也不会死,人什么事都没有’,唐队才安静下来。”

    这下彻底尴尬了。

    季青舟觉得有点好笑,可更多的感觉是五味杂陈。她闭上眼睛,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梳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回想起自己以顾问身份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到现在,桩桩件件,几乎每个人都会和林沉有那么点关系。

    或许真如她所说,林沉就在他们的身边。

    “小徐,周英杰现在怎么样?”季青舟忽然问道。

    徐小夏原本在那儿无聊地玩手指头,一听到工作相关,立刻又坐得笔直:“周英杰腿上中了潘非的一枪,手术完不久潘非就追着他去问话,问……林沉的事情。”

    季青舟波澜不惊:“怎么问的?周英杰又是怎么回答?”

    徐小夏仔细回忆那段情形,像是有点跟不上季青舟的思路,说一会儿想一会儿:“潘非当时就问他是不是和林沉有关系,周英杰刚开始不说话,潘非急了,想了半天才告诉他,如果找不到林沉,他孙子这辈子都没办法洗清冤屈。”她细细地叹了口气,“周英杰当时就哭了,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林沉是谁,只是有天他开三轮车送垃圾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一辆看起来很值钱的车,车主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男人,不仅没怪他,还说他可怜,想帮他。”

    “结果就一直帮到今天这个地步?”

    “嗯……周英杰承认开车撞你们也是那个男人的鼓动,只不过到现在他都认为那男人说得有道理。”

    季青舟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帮我找辆轮椅来好吗?”

    徐小夏脑子转得本来就不快,刚刚一段谈话足以让她筋疲力尽,此刻季青舟又飞快转了另一个话题,半天才猜出来她想做什么:“青舟姐,不行,真不行,你还是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季青舟笑了笑,“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精神不错,在这儿休息久了反而闷出病,有你陪着呢,去看看他就行。”

    徐小夏到底是和医院沟通好找来了轮椅,又小心翼翼地把季青舟扶了下来。季青舟伤得虽然不重,可伤得很杂,随便动一下都能扯到各处的伤口,可她却比潘非还硬气几分,愣是没喊疼,徐小夏看着她被纱布裹得密不透风的右手,想起她刚被送来时掌心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

    她打了个寒战。

    季青舟此刻已升级为她的偶像了。

    唐殊是单独的病房,徐小夏推着轮椅,尽量不发出任何吵人的声音,可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中依旧格外刺耳,季青舟安安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头对着徐小夏笑:“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谢谢。”

    这不是请求,而是直接做了决定。

    徐小夏脸一红,慌忙点了几下头走出病房。

    唐殊睡得不太安宁,眉头还皱着,脸上虽然划了几道浅浅的小伤口,但季青舟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多了点历经沧桑的那股子男人味,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可理喻,但也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我爱他,所以他怎样都是好的。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觉得这样他或许就能睡得好一些,她的手指在他眉间停留了半晌,随即向下划去,延着胳膊,跳过伤口,握住了他尚还完好的一只手。

    她轻轻叹气。

    温暖的,太阳一样,让她安心。

    可下一秒,季青舟的眉头忽然一跳,她脸上很少浮现的温柔神色也随之消失不见,反而看着熟睡中的唐殊挑了下眉。

    “别装了。”她说,“睁眼吧。”

    屋子里又安静了几秒,季青舟稳稳地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几秒后,唐殊终于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知道的?”他面容憔悴,声音沙哑,目光却十分柔和。

    “睡梦中的人有时的确能听到或感受到外界的许多东西,但你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季青舟手指点着他的手腕,“脉搏时快时慢,我还没想着怎么煽情,你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唐殊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祖宗,你可真是……”

    “下次醒了就早点说,害别人担心好玩吗?”她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把唐殊的抱怨噎了回去,“幼稚不幼稚。”

    唐殊这时候可能是气傻了,也可能是撞坏了脑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幼稚,麻烦您随便找个人来,给我倒杯水喝行吗?”

    他喉咙里腥咸的味道直涌了上来,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受刑。

    季青舟也不再揶揄他,拜托了护士后也不打算继续耽误他休息,被徐小夏推着就要离开,身后的唐殊虽然在床上动弹不得,可看着季青舟的背影,目光还是微微有些锐利起来。

    “青舟,我希望有什么事你都要和我商量一下。”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不要冲动,否则我真的会生气。”

    季青舟偏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说:“你看我这走路都要靠轮椅的可怜模样,还能怎么冲动呢?”

    唐殊定定地望着她:“你只是因为想我,所以来探望我的吗?还是不敢确定我醒没醒,特地来摸脉搏试探一下?”

    季青舟背对着唐殊,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却仍然嗤笑着丢下一句“别逗了”,随即颔首示意。徐小夏在这让人紧绷的气氛中耷拉着肩膀,一声不敢吭,直接将季青舟推了出去。

    “青舟姐,现在还办出院手续吗?”她试探着问道。

    刚刚她在唐殊的病房门前等,收到了季青舟一条要她帮忙去办出院手续的微信,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刚住院就要出院,身子再壮实也没这么折腾自己的吧?

    季青舟神色有些疲倦地望着窗外,弯唇笑了一下:“不办了,先住几天。”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下杨副。”

    一听不出院,徐小夏的一颗心脏终于掉回了肚子里。

    “对了,还想麻烦你一件事。”季青舟思索了下,忽然又开口,“帮我找一本书来,好吗?”

    徐小夏想也不想就答应:“哪本书?”

    “《罪与罚》。”她伸手在沙发的外衣上摸索着,直接找出一把钥匙丢给徐小夏,“去我工作室的书房找,地址手机发给你,应该在最左边靠窗的书架上,谢谢。”

    徐小夏走后,季青舟拿出手机,给季老头打了个电话。

    父女二人的关系有些奇怪,季青舟因儿时缺少父爱母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长大后又鲜与父亲接触,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沟壑,特别是林沉的事情发生后,将这个孩子当作自己亲儿子养的季教授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有些心灰意冷似的开始环游世界,不问世事。

    漫长的嘟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以往都是两个人互相较着劲儿,谁先开口谁就输,可今天季青舟却没什么耐心,直接问道:“林麦还活着?你知道她在哪儿吧?”

    季教授万万没想到久不联系的女儿打来电话第一句问的竟是这个,却也察觉事情不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再不说实话就得把咱们两个一竿子都打死。”季青舟冷冰冰地说着,一点不给自己这个亲爹留脸面,“林沉出现了,现在我们知道的线索之一就是他要找林麦——”季青舟加重了语气,“说是要从你那里得到林麦的消息。”

    电话那片沉默了很久。

    季青舟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格,也不催,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反正他会是熬不住的那个。

    果然,意志力不甚坚强的季教授还是妥协:“林麦的确活着,她也是我教过的学生,现在人就在h市,活得还不错。”

    季青舟松了口气:“那……”

    “青舟,不能让她轻易出现。”季教授的声音沉甸甸的,压得她心脏发闷,“林沉对林麦恨之入骨,曾经就听福利院的人说过,只要有人提起这个妹妹,林沉简直就像疯了一样,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他找到林麦一定是想杀了她。”

    “林沉……到底为什么?”

    季教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越简单越好:“林沉出生在一个极度重女轻男的家庭,有记忆时他几乎就是在被虐待中度过,妹妹林麦却被当成公主似的养大,但凡他和林麦有了争执,挨打的一定就是他。”

    向来以为林沉是天生反社会人格的季青舟愣住了,她倒是没听过这段经历。

    “林沉对林麦的恨是从小就埋下的,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多东西都能无师自通,可林麦被家长宠溺得不成样子,有天她撕毁了林沉亲手写的一整本小说,那时林沉也才十岁出头而已,他一怒之下将林麦打成了重伤,而后再次遭到了父母的训斥与痛打,然后他又趁着林麦住院,放了一把火,企图将她烧死在医院里……”

    季青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岁的少年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是家庭的迫害让他如此,还是他的身体中天生就埋着一颗邪恶残忍的种子?

    季教授也不禁唏嘘:“每个人都有逆鳞,林麦便是林沉的……”

    季青舟下意识地接过话:“心魔。”

    季教授“唉”了一声:“所以,你觉得一般时候,我们能让林麦来见这个一听到自己名字就恨到失去理智,对自己磨刀霍霍的哥哥吗?”

    季青舟愣是把一句“谁叫她小时候那么讨人嫌”的话给咽了下去:“那我们怎么办?坐以待毙?”

    季教授有些心酸,他觉得自己和女儿除了这些紧张兮兮的公事外,还真没说过什么父慈子孝间的温馨话题:“不是坐以待毙,是等待时机,既然要让林麦出现,就要出现得有意义——至少不是现在,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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