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唐解元玩世出奇-《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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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事已成谁索笑?

    屈身今去尚含羞,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是夜雇了一只小船,泊于河下。

    黄昏人静,将房门封锁,同秋香下船,连夜望苏州去了。

    天晓,家人见华安房门封锁,奔告学士。

    学士教打开看时,床帐什物一毫不动,护书内帐目开载明白。

    学士沉思,莫测其故。

    抬头一看,忽见壁上有诗八句,读了一遍。

    想:“此人原名不是康宣。

    又不知甚么意故,来府中住许多时,若是不良之人,财上又分毫不苟。

    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随他逃走,如今两口儿又不知逃在那里?

    我弃此一婢,亦有何难。

    只要明白了这桩事迹。”

    便叫家童唤捕人来,出信赏钱,各处缉获康宣、秋香,杳无影响。

    过了年余,学士也放过一边了。

    忽一日学士到苏州拜客,从阊门经过。

    家重看见书访中有一秀才坐而观书,其貌酷似华安,左手亦有枝指,报与学士知道。

    学土不信,分付此童再去看个详细,并访其人名姓。

    家童复身到书访中,那秀才又和着一个同辈说话,刚下阶头。

    家重乖巧,悄悄随之,那两个转湾向潼子门下船去了,仆从相随共有四五人。

    背后察其形相,分明与华安无二,只是不敢唐突。

    家童回转书坊,问店主:“适来在此看书的是什么人?”

    店主道:“是唐伯虎解元相公。

    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舟中请酒去了。”

    家童道:“方才同去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么?”

    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

    家童记了,回复了华学士。

    学士大惊,想道:“久闻唐伯虎放达不羁,难道华安就是他?

    明日专往拜谒,便知是否。”

    次日写了名帖,特到吴趋坊拜唐解元。

    解元慌忙出迎,分宾而坐。

    学士再三审视,果肖华安。

    及捧茶,又见手白如玉,左有枝指。

    意欲问之,难于开口。

    茶罢,解元请学士书房中小坐。

    学士有疑未决,亦不肯轻别,遂同至书房。

    见其摆设齐整,啧啧叹羡。

    少停酒至,宾主对酌多时。

    学士开言道:“贵县有个康宣,其人读书不遇,甚通文理。

    先生识其人否?”

    解元唯唯。

    学士又道:“此人去岁曾佣书于舍下,改名华安。

    先在小儿馆中伴读,后在学生书房管书柬,后又在小典中为主管。

    因他无室,教他于贱婢中自择,他择得秋香成亲。

    数日后夫妇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无所取,竟不知其何故?

    学生曾差人到贵处察访,并无其人,先生可略知风声么?”

    解元又唯唯。

    学士见他不明不白,只是胡答应,忍耐不住,只得又说道:“此人形容颇肖先生模样,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

    解元又唯唯。

    少顷,解元暂起身入内。

    学士翻看桌上书籍,见书内有纸一幅,题诗八句,读之,即壁上之诗也。

    解元出来,学土执诗问道:“这八句乃华安所作,此字亦华安之笔,如何有在尊处?

    必有缘故,愿先生一言,以决学生之疑。”

    解元道:“容少停奉告。”

    学士心中愈闷道:“先生见教过了,学生还坐,不然即告辞矣!”

    解元道:“禀复不难,求老先生再用几杯薄酒。”

    学士又吃了数杯,解元巨觥奉劝。

    学士已半酣,道:“酒已过分,不能领矣!学生惓惓请教,止欲剖胸中之疑,并无他念。”

    解元道:“请用一箸粗饭。”

    饭后献茶,看看天晚,童子点烛到来。

    学士愈疑,只得起身告辞。

    解元道:“请老先生暂挪贵步,当决所疑!”

    命童子秉烛前引,解元陪学士随后共入后堂。

    堂中灯烛辉煌,里面传呼:“新娘来!”

    只见两个丫环,伏侍一位小娘子,轻移莲步而出,珠珞重遮,不露娇面。

    学士惶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家长者,合当拜见,不必避嫌。”

    丫环铺毡,小娘子向上便拜,学土还礼不迭,解元将学士抱住,不要他还礼。

    拜了四拜,学士只还得两个揖,甚不过意。

    拜罢,解元携小娘子近学士之旁,带笑问道:“老先生请认一认,方才说学生颇似华安,不识此女亦似秋香否?”

    学士熟视大笑,慌忙作揖,连称得罪!解元道:“还该是学生告罪!”

    二人再至书房。

    解元命重整杯盘,洗盏更酌。

    酒中学士复叩其详,解元将阊门舟中相遇始末细说一遍,各各抚掌大笑。

    学士道:“今日即不敢以记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礼。”

    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费丈人妆奁耳。”

    二人复大笑,是夜,尽欢而别。

    学士回到舟中,将袖中诗句置于桌上,反覆玩味:“首联道‘拟向华阳洞里游’,是说有茅山进香之行了;‘行踪端为可人留’,分明为中途遇了秋香,担阁住了;第二联‘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挈而逃之意。

    第三联‘好事已成谁索笑?

    屈身今去尚含羞。

    ’这两句明白;末联‘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康字与唐字头一般,宣字与寅字头无二,是影着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详耳。

    他此举虽似情痴,然封还衣饰,一无所取,乃礼义之人,不枉名士风流也。”

    学士回家,将这段新闻向夫人说了,夫人亦骇然。

    于是厚具装奁,约值千金,差当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

    从此两家遂为亲戚,往来不绝。

    至今吴中把此事传作风流活柄。

    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好!歌日:

    焚香嘿坐自省已,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

    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阎君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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