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蔡小姐忍辱报仇(下)-《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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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明明受过这人之聘,送我到此,何不将计就计,就跟着他,这冤仇或者到有报雪之期。”

    左思有想,疑惑不定。

    朱源又道:“小娘子请睡罢!”

    瑞虹故意又不答应。

    朱源依然将书观看。

    看看三鼓将绝,瑞虹主意已定。

    朱源又催他去睡,瑞虹才道:“我如今方才是你家的人了。”

    朱源笑道:“难道起初还是别家的人么?”

    瑞虹道:“相公那里就知!我本是胡悦之妾,只因流落京师,与一班光棍生出这计,哄你银子。

    少顷即打入来,抢我回去,告你强占良人妻女。

    你怕干碍前程,还要买静求安。”

    朱源闻言大惊道:“有恁般异事!若非小娘子说出,险些落在套中。

    但你既是胡悦之妾,如何又泄漏与我?”

    瑞虹哭道:“妾有大仇未报,观君盛德长者,必能为妾伸雪,故愿以此身相托!”

    朱源道:“小娘子有何冤抑,可细细说来,定当竭力为你图之。”

    瑞虹乃将前后事泣诉,连朱源亦自惨然下泪。

    正说之间,已打四更。

    瑞虹道:“那一班光棍,不久便到,相公若不早避,必受其累!”

    朱源道:“不要着忙!有同年寓所,离此不远,他房屋尽自深邃。

    且到那边暂避过一夜,明日另寻所在,远远搬去,有何患哉!”

    当下开门,悄地唤家人点起灯火,径到同年寓所,敲开门户。

    那同年见半夜而来,又带着个丽人,只道是来历不明的,甚以为怪。

    朱源一一道出,那同年即移到外边去睡,让朱源住于内厢,一面叫家人们相帮,把行李等件,尽皆搬来,止存两间空房,不在话下。

    且说众光棍一等瑞虹上轿,便逼胡悦将出银两分开。

    买些酒肉,吃到五更天气,一齐赶至朱源寓所,发声喊,打将入去。

    但见两间空屋,那有一个人影!胡悦倒吃了一惊,说道:“他如何晓得,预先走了?”

    对众光棍道:“一定是你们倒勾结来捉弄我的,快快把银两还了便罢!”

    众光棍大怒,也翻转脸皮,说道:“你把妻子卖了,又要来打抢,反说我们有甚勾当,须与你干休不得!”

    将胡悦攒盘打勾臭死。

    恰好五城兵马经过,结扭到官,审出骗局实情,一概三十,银两追出入官,胡悦短递回籍。

    有一诗为证:

    牢笼巧设美人局,美人原不是心腹。

    赔了夫人又打臀,手中依旧光陆秃。

    且说朱源自娶了瑞虹,彼此相敬相爱,如鱼似水。

    半年之后,即怀六甲。

    到得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孩子,朱源好不喜欢,写书报知妻子。

    光阴迅速,那孩子早又周岁。

    其年又值会试,瑞虹日夜向天褥告,愿得丈夫黄榜题名,早报蔡门之仇。

    场后开榜,朱源果中了六十五名进土,殿试三甲,该选知县。

    恰好武昌县缺了县官,朱源就讨了这个缺。

    对瑞虹道:“此去仇人不远,只怕他先死了,便出不得你的气。

    若还在时,一个个拿来沥血祭献你的父母,不怕他走上天去!”

    瑞虹道:“若得相公如此用心,奴家死亦瞑目!”

    朱源一面差人回家,接取家小在扬州伺侯,一同赴任;一面候吏部领凭。

    不一日领了凭限,辞朝出京。

    原来大凡吴、楚之地作宦的,都在临清张家湾雇船,从水路而行,或径赴任所,或从家乡而转,但从其便。

    那一路都是下水,又快又稳。

    况带着家小,若没有勘合脚力,陆路一发不便了。

    每常有下路粮船运粮到京,交纳过后,那空船回去,就揽这行生意,假充座船,请得个官员坐舱,那船头便去包揽他人货物,图个免税之利,这也是个旧观。

    却说朱源同了小奶奶到临清雇船,看了几个舱口,都不称怀,只有一只整齐,中了朱源之意。

    船头递了姓名手本,磕头相见。

    管家搬行李安顿舱内,请老爷、奶奶下船。

    烧了神福,船头指挥众人开船。

    瑞虹在舱中,听得船头说话,是淮安声音,与贼头陈小四一般无二。

    问丈夫什么名字,朱源查那手本写着:“船头吴金叩首。”

    姓名都不相同,可知没相干人。

    再听他声音,越听越像,转展生疑放心不下,对丈夫说了,假托分付说话,唤他进舱,瑞虹闪于背后,厮认其面貌,又与陈小四无异。

    只是姓名不同,好生奇怪。

    欲待盘问,又没个因由。

    偶然这一日,朱源的座师船到,过船去拜访,那船头的婆娘进舱来拜见奶奶,送茶为敬。

    瑞虹看那妇人,虽无十分颜色,也有一段风流。

    瑞虹有心问那妇人道:“你几岁了?”

    那妇人答道:“二十九岁了。”

    又问:“那里人氏?”

    答道:“池阳人氏。”

    瑞虹道:“你丈夫不像个池阳人。”

    那妇人道:“这是小妇人的后夫。”

    瑞虹道:“你几岁死过丈夫的?”

    那妇人道:“小妇人夫妇为运粮到此,拙夫一病身亡。

    如今这拙夫是武昌人氏,原在船上做帮手,丧事中亏他一力相助,小妇人孤身无倚,只得就从了他,顶着前夫名字,完这场差使。”

    瑞虹问在肚里,暗暗点头。

    将香帕赏他,那妇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瑞虹等朱源下船,将这话述与他听了。

    眼见吴金即是陈小四,正是贼头。

    朱源道:“路途之间,不可造次,且耐着他到地方上施行,还要在他身上追究余党。”

    瑞虹道:“相公所见极明,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这几日何如好过!”

    恨不得借滕王阁的顺风一阵吹到武昌!

    饮恨亲冤已数年,枕戈思报叹无缘。

    同舟敌国今相遇,又隔江山路几千。

    却说朱源舟至扬州,那接取大夫人的还未曾到,只得停泊码头等候,瑞虹心上一发气闷。

    等到第三日,忽听得岸上鼎沸起来。

    朱源叫人问时,却是船头与岸上两个汉子扭做一团厮打。

    只听得口口声声说道:“你干得好事!”

    朱源见小奶奶气闷,正没奈何,今番且借这个机会,敲那贼头几个板子,权发利市。

    当下喝教水手:“与我都拿过来!”

    原来这班水手,与船头面和意不和,也有个缘故。

    当初陈小四缢死了瑞虹,弃船而逃,没处投奔,流落到池阳地面,偶值吴金这只粮船起运,少个帮手,陈小四就上了他的船。

    见吴金老婆像个爱吃枣儿汤的,岂不正中下怀,一路行奸卖俏,搭识上了。

    两个如胶似漆,反多那老公碍眼。

    船过黄河,吴金害了个寒症,陈小四假意殷勤,赎药调理。

    那药不按君臣,一服见效,吴金死了!妇人身边取出私财,把与陈小四,只说借他的东西,断送老公。

    过了一两个七,又推说欠债无偿,就将身子白白里嫁了他。

    虽然备些酒食,暖住了众人,却也心中不服。

    为此缘由,所以面和意不和。

    听得舱里叫一声:“都拿过来!”

    蜂拥的上岸,将三个人一齐扣下船来,跪于将军柱边。

    朱源问道:“为何厮打?”

    船头禀道:“这两个人原是小人合本撑船伙计,因盗了资本,背地逃走,两三年不见面。

    今日天遣相逢,小人与他取讨。

    他倒图赖小人,两个来打一个。

    望老爷与小人做主!”

    朱源道:“你二人怎么说?”

    那两个汉子道:“小人并没此事,都是一派胡言!”

    朱源道:“难道一些影儿也没有,平地就厮打起来?”

    那两个汉子道:“有个缘故。

    当初小的们虽曾与他合本撑船,只为他迷恋了个妇女,小的们恐误了生意,把自己本钱收起,各自营运,并不曾欠他分毫。”

    朱源道:“你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汉子不曾开口,到是陈小四先说道:“一个叫沈铁甏,一个叫秦小元。”

    朱源却待再问,只见背后有人扯拽,回头看时,却是丫环,悄悄传言,说道:“小奶奶请老爷说话。”

    朱源走进后舱,见瑞虹双行流泪,扯住丈夫衣袖,低声说道:“那两个汉子的名字,正是那贼头一伙同谋打劫的人,不可放他走了!”

    朱源道:“原来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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