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苏小妹三难新郎-《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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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额颅凸起,东坡答嘲云:

    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

    小妹又嘲东坡下颏之长云:

    去年一点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东坡因小妹双眼微抠,复答云:

    几回拭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

    访事的得了此言,回复荆公,说:“苏小姐才调委实高绝,苛论容貌,也只平常。”

    荆公遂将姻事阁起不题。

    然虽如此,却因相府求亲一事,将小妹才名播满了京城。

    以后闻得相府亲事不谐,慕名来求者不计其数。

    老泉都教呈上文字,把与女孩儿自阅。

    也有一笔涂倒的,也有点不上两三句的。

    就中只有一卷文字做得好。

    看他卷面写有姓名,叫做秦观。

    小妹批四句云:

    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

    可惜二苏同时,不然横行一世。

    这批语明说秦观的文才在大苏、小苏之间,除却二苏,没人及得。

    老泉看了,已知女儿选中了此人。

    分付门上:“但是秦观秀才来时,快请相见。

    余的都与我辞去。”

    谁知众人呈卷的都在讨信,只有秦观不到。

    却是为何?

    那秦观秀才字少游,他是扬州府高邮人。

    腹饱万言,眼空一世。

    生平敬服的只有苏家兄弟,以下的都不在意。

    今日慕小妹之才,虽然飘玉求售,又怕损了自己的名誉,不肯随行逐队,寻消问息。

    老泉见秦观不到,反央人去秦家寓所致意,少游心中暗喜。

    又想道:“小妹才名得于传闻,未曾面试。

    又闻得他容貌不扬,额颅凸出,眼睛凹进,不知是何等鬼脸?

    如何得见他一面,方才放心。”

    打听得三月初一日要在岳庙烧香,趁此机会改换衣装,觑个分晓。

    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闻未必真;

    若信传闻语,枉尽世间人。

    从来大人家女眷入庙进香,不是早,定是夜。

    为甚么?

    早则人未来,夜则人已散。

    秦少游到三月初一五更时分就起来梳洗,打扮个游方道人模样,头裹青布唐巾,耳后露两个石碾的假玉环地,身穿皂布道袍,腰系黄绦,足穿净袜草履。

    项上挂一串拇指大的数珠,手中托一个金漆钵盂,清早就到东岳庙前伺候。

    天色黎明,苏小姐轿子已到,少游走开一步,让他轿子入庙,歇于左廊之下。

    小妹出轿上殿,少游已看见了。

    虽不是妖饶美丽,却也清雅幽闲,全无俗韵。

    “但不知他才调真正如何?”

    约莫焚香已毕,少游却循廊而上,在殿左相遇,少游打个问讯云:

    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

    小妹应声答云: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少游又问讯云:

    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

    小妹一头走,一头答应:

    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

    少游直跟到轿前,又问讯云:

    小娘子一天欢喜,如何撒手宝山?

    小妹随口又答云:

    风道人恁地贪痴,那得随身金穴?

    小妹一头说,一头上轿,少游转身时,口中喃出一句道:“‘风道人’得对‘小娘子’,万千之幸!”

    小妹上了轿,全不在意。

    跟随的老院子却听得了,怪这道人放肆,方欲回身寻闹,只见廊下走出一个垂髫的俊童,对着那道人叫道:“相公这里来更衣。”

    那道人便先走,童儿后随。

    老院子将童儿悄地捻了一把,低声问道:“前面是那个相公?”

    童儿道:“是高邮秦少游相公。”

    老院子便不言语。

    回来时,就与老婆说知了。

    这句话就传入内里,小妹才晓得那化缘的道人是秦少游假妆的,付之一笑,嘱付丫环们休得多口。

    话分两头。

    且说秦少游那日饱看了小妹容貌不丑,况且应答如响,其才自不必言。

    择了吉日亲往求亲。

    老泉应允,少不得下财纳币。

    此是二月初旬的事。

    少游急欲完婚,小妹不肯。

    他看定秦观文字必然中选,试期已近,欲要象简乌纱,洞房花烛,少游只得依他。

    到三月初三礼部大试之期,秦观一举成名,中了制科。

    到苏府来拜丈人,就禀复完婚一事。

    因寓中无人,欲就苏府花烛。

    老泉笑道:“今日挂榜,脱白挂绿,便是上吉之日,何必另选日子。

    只今晚便在小寓成亲,岂不美哉!”

    东坡学士从旁赞成。

    是夜与小妹双双拜堂,成就了百年姻眷。

    正是:

    聪明女得聪明婿,大登科后小登科。

    其夜月明如昼。

    少游在前厅筵宴已毕,方欲进房,只见房内紧闭,庭中摆着小小一张桌儿,桌上排列纸墨笔砚,三个封儿,三个盏儿,一个是玉盏,一个是银盏,一个是瓦盏,青衣小鬟守立旁边。

    少游道:“相烦传语小姐,新郎已到,何不开门?”

    丫环道:“奉小姐之命,有三个题目在此,三试俱中式,方准进房。

    这三个纸封,便是题目在内。”

    少游指着三个盏道:“这又是甚的意思?”

    丫环道:“那玉盏是盛酒的,那银盏是盛茶的,那瓦盏是盛寡水的。

    三试俱中,玉盏内美酒三杯,请进香房,两试中了,一试不中,银盏内清茶解渴,直待来宵再试。

    一试中了,两试不中,瓦盏内呷口淡水,罚在外厢读书三个月。”

    少游微微冷笑道:“别个秀才来应举时。

    就要告命题容易了,下官曾应付制科,青钱万选,莫说三个题目,就是三百个,我何惧哉!”

    丫环道:“俺小姐不比平常盲试官,之乎者也应个故事而已。

    他的题目好难哩!第一题,是绝句一首,要新郎也做一首,合了出题之意,方为中式。

    第二题四句诗,藏着四个古人,猜得一个也不差,方为中式。

    到第三题,就容易了,止要做个七字对儿,对得好便得饮美酒进香房了。”

    少游道:“请第一题。”

    丫环取第一个纸封拆开,请新郎自看。

    少游看时,封着花笺一幅,写诗四句道:铜铁投洪冶,蝼蚁上粉墙。

    阴阳无二义,天地我中央。

    少游想道:“这个题目,别人做定猜不着。

    则我曾假扮做云游道人在岳庙化缘,去相那苏小姐,此四句乃含着‘化缘道人’四字,明明嘲我。”

    遂于月下取笔写诗一首于题后云:

    化工何意把春催?

    缘到名园花自开;

    道是东风原有主,人人不敢上花台。

    丫环见诗完,将第一幅花笺折做三叠,从窗隙中塞进,高叫道:“新郎交卷,第一场完。”

    小妹览诗,每句顶上一字合之乃“化缘道人”四字,微微而笑。

    少游又开第二封看之,也是花笺一幅,题诗四句:

    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

    缝线路中常忆母,老翁终日倚门闾。

    少游见了,略不凝思,一一注明:第一句是孙权,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第四句是太公望。

    丫环又从窗隙递进。

    少游口虽不语,心下想道:“两个题目眼见难我不倒,第三题是个对此,我五六岁时便会对句,不足为难。”

    再拆开第三幅花笺,内出对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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