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夸妙术丹客提金-《今古奇观》


    第(3/3)页

    而今九还之期已过,丹已成了,正好开看。

    今日匆匆,明日献过了神,启炉罢。”

    富翁是夜虽不得再望欢娱,却见丹客来了,明日启炉,丹成可望。

    还赖有此,心下自解自乐。

    到得明日,请了些纸马福物,祭献了毕。

    丹客同富翁刚走进丹房,就变色沉吟道:“如何丹房中气色恁等的有些诧异?”

    便就亲手启开鼎炉一看,跌足大惊道:“败了,败了!真丹走失,连银母多是糟粕了!此必有做交感污秽之事,触犯了的。”

    富翁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开言。

    又见道着真相,一发慌了。

    丹客懊怒,咬得牙齿足乞足乞的晌,问烧火的家僮道:“此房中别有何人进来?”

    家僮道:“只有主翁与小娘子,日日来看一次,别无人敢进来。”

    丹客道:“这等如何得丹败了?

    快去叫小娘子来问。”

    家僮走去,请了出来。

    丹客厉声道:“你在此看炉,做了甚事?

    丹俱败了!”

    小娘子道:“日日与主翁来看,炉是原封不动的,不知何故。”

    丹客道:“谁说炉动了封?

    你却动了封了!”

    又问家僮道:“主翁与小娘子来时,你也有时节不在此么?”

    家僮道:“止有一日,是主翁怜我辛苦,请去吃饭,多饮了几杯,睡着在外边了。

    只这一日,是主翁与小娘子自家来的。”

    丹客冷笑道:“是了!是了!”

    忙走去行囊里抽出根皮鞭来,对小娘子道:“分明是你这贱婢做出事来了!”

    一鞭打去,小娘子闪过了,哭道:“我原说做不得的,主人翁害了奴也!”

    富翁直着双眼,无言可答,恨没个地洞钻了进去。

    丹客怒目直视富翁道:“你前日受托之时,如何说的?

    我去不久,就干出这样昧心的事来,元来是狗彘不直值!如此无行的人,如何妄想烧丹炼药?

    是我眼里不识人。

    我只是打死这贼婢罢,羞辱门庭,要你怎的?”

    拿着鞭一赶赶来,小娘子慌忙走进内屋,亏得两个丫头拦住,劝道:“官人耐性。”

    每人接了一皮鞭,却把皮鞭摔断了。

    富翁见他性发,没收场,只得跪下去道:“是小子不才,一时干差了事。

    而今情愿弃了前日之物,只求宽恕罢!”

    丹客道:“你自作自受,你干坏了事,走失了丹,是应得的,没处怨怅。

    我的爱妾可是与你解馋的?

    受了你点污,却如何处?

    我只是杀却了,不怕你不偿命!”

    富翁道:“小子情愿赎罪罢。”

    即忙叫家人到家中拿了两个元宝,跪着讨饶。

    丹客只是佯着眼不瞧道:“我银甚易,岂在乎此!”

    富翁只是磕头,又加了二百两道:“如今以此数,再娶了一位如夫人也勾了。

    实是小子不才,望乞看平日之面,宽恕尊嫂罢。”

    丹客道:“我本不希罕你银子,只是你这样人,不等你损些已财,后来不改前非。

    我偏要拿了你的,将去济人也好。”

    就把三百金拿去,装在箱里了,叫齐了小娘子与家僮、丫头等,急把衣装行李尽数搬出,下在昨日原来的船里,一径出门。

    口里喃喃骂道:“受这样的耻辱!可恨!可恨!”

    骂詈不止,开船去了。

    富翁被吓得魂不附体,恐怕弄出事来,虽是折了些银子,得他肯去,还自道侥幸。

    至于炉中之银,真个认做触犯了他,丹鼎走败。

    但自悔道:“试性急了些!便等丹成了,多留他住几时,再图成此事,岂不两美?

    再不然,不要在丹房里头弄这事,或者不妨也见得。

    多是自己莽撞了,枉自破了财物也罢,只是遇着真法,不得成丹,可惜!可惜!”

    又自解自乐道:“只这一个绝色佳人受用了几时,也是风流话柄,赏心乐事,不必追悔了。”

    却不知多是丹客做成圈套。

    当在西湖时,原是打听得潘富翁上杭,先装成这些行径来炫惑他的。

    及至请他到家,故意要延缓,却象没甚要紧。

    后边那个人来报丧之时,忙忙归去,已自先把这二千金提了罐去了。

    留着家小,使你不疑。

    后来勾搭上场,也都是他教成的计较,把这堆狗屎堆在你鼻头上,等你开不得口,只好自认不是,没工夫与他算帐了。

    那富翁是破财星照,堕其计中。

    先认他是巨富之人,必有真丹点化,不知那金银器皿都是些铅锡为质,金银汁粘裹成的。

    酒后灯下,谁把试金石来试?

    一是不辨,都误认了。

    此皆神奸诡计也。

    富翁遭此一骗,还不醒悟,只说是自家不是,当面错了,越好那丹术不已。

    一日,又有个丹士到来,与他谈着炉火,甚是投机,延接在家。

    告诉他道:“前日有一位客人,真能点铁为金,当面试过,他已此替我烧炼了。

    后自家有些得罪于他,不成而去,真是可惜。”

    这丹士道:“吾术岂独不能?”

    便叫把炉火来试,果然与前丹客无二,些少药末,投在铅汞里头,尽化为银。

    富翁道:“好了,好了。

    前番不着,这番着了。”

    又凑千金与他烧炼。

    丹士呼朋引类,又去约了两三个帮手来做。

    富翁见他银子来得容易,放胆大了,一些也不防他,岂知一个晚间,提了罐走了。

    次日又捞了个空。

    富翁此时连被拐去,手口已窘,且怒且羞道:“我为这事费了多少心机,弄了多少年月,前日自家错过,指望今番是了,谁知又遭此一闪?

    我不问那里寻将去,他不过又往别家烧炼,或者撞得着也不可知。

    纵不然,或者另遇着真正法术,再得炼成真丹,也不见得。”

    自此收拾了行李,东游西走。

    忽然一日,在苏州阊门人丛里劈面撞着这一伙人。

    正待开口发作,这伙人不慌不忙,满面生春,却象他乡遇故知的一般,一把邀了那富翁,邀到一个在酒肆中,一副洁净座头上坐了。

    叫酒保烫酒取嗄饭来,殷勤谢道:“前日有负厚德,实切不安。

    但我辈道路如此,足下勿以为怪!今有一法与足下计较,可以偿足下前物,不必别生异说。”

    富翁道:“何法?”

    丹士道:“足下前日之银,吾辈得来随手费尽,无可奉偿。

    今山东有一大姓,也请吾辈烧炼,已有成约。

    只待吾师到来,才交银举事。

    奈吾师远游,急切未来。

    足下若权认作吾师,等他交银出来,便取来先还了足下前物,直如反掌之易!不然,空寻我辈也无干。

    足下以为何如?”

    富翁道:“尊师是何人物?”

    丹士道:“是个头陀。

    今请足下略剪去了些头发,我辈以师礼事奉,径到彼处便了。”

    富翁急于得银,便依他剪发做一齐了。

    彼辈殷殷勤勤,直侍奉到山东。

    引进见了大姓,说道是师父来了。

    大姓致敬,迎接到堂中,略谈炉火之事,富翁是做惯了的,亦且胸中原博,高谈阔论,尽中机宜。

    大姓深相敬服,是夜即兑银二千两,约在明日起火。

    只管把酒相劝,吃得酩酊。

    扶去另在一间内书房睡着。

    到得天明,商量安炉。

    富翁见这伙人科派,自家晓得些,也在里头指点。

    当日把银子下炉烧炼,这伙人认做徒弟守炉。

    大姓只管来寻师父去请教,攀话饮酒,不好却得。

    这些人看个空儿,又提了罐,各各走了,单撇下了师父。

    大姓只道师父在家不妨,岂知早晨一伙都不见了,就拿住了师父,要去送在当官,捉拿余党。

    富翁只得哭诉道:“我是松江潘某,原非此辈同党。

    只因性好烧丹,前日被这伙人拐了。

    路上遇见他,说道在此间烧炼,得来可以赔偿。

    又替我剪发,叫我装师父来的。

    指望取还前银,岂知连宅上多骗了,又撇我在此!”

    说罢大哭,大姓问其来历详细,说得对科,果是松江富家,与大姓家有好些年谊的。

    知被骗是实,不好难为得他,只得放了。

    一路无了盘缠,倚着头陀模样,沿乞化回家。

    到得临清码头,只见一只大船内,帘下一个美人,揭着帘儿,露面看着街上。

    富翁看见,好些面染。

    仔细一认,却是前日丹客所带来的妾与他偷情的。

    疑道:“这人缘何在这船上?”

    走到船边,细细访问。

    方知是河南举人某公子包了名娼,到京会试的。

    富翁心里想道:“难道当日这家的妾毕竟卖了?”

    又疑道:“敢是面庞相象的?”

    不离船边,走来走去只管看,忽见船舱里叫个人出来,问他道:“官舱里大娘问你可是松江人?”

    富翁道:“正是松江。”

    又问道:“可姓潘否?”

    富翁吃了一惊,道:“怎晓得我的姓?”

    只见舱里人说:“叫他到船边来。”

    富翁走上前去。

    帘内道:“妾非别人,即前日丹客所认为妾的便是,实是河南妓家。

    前日受人之托,不得不依他嘱咐的话,替他捣鬼,有负于君。

    君何以流落至此?”

    富翁大恸,把连次被拐,今在山东回来之由,诉说一遍。

    帘内人道:“妾与君不能无情,当赠君盘费,作急回家。

    此后遇见丹客,万万勿可听信。

    妄亦是骗局中人,深知其诈。

    君能听妾之言,是即妾报君数宵之爱也。”

    言毕,着人拿出三两一封银子来递与他,富翁感谢不尽,只得收了。

    自此方晓得前日丹客美人之局,包了娼妓做的,今日却亏他盘缠。

    到得家来,感念其言,终身不信炉火之事。

    却是头发纷披,亲友知其事者,无不以为笑谈,奉劝世人好丹术者,请以此为鉴。

    丹术须先断情欲,尘缘岂许相驰逐?

    贪淫若是望丹成,阴沟洞里天鹅肉。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