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九回 窥官牒智聪泄风声 占先机孙氏露峥嵘-《大明王朝妙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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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不必杞人忧天,那孩子如今已有了人家。”

    “是何人家?”

    “是真宁的一个解元,名叫景清。”

    孙氏心中的石头渐渐着了地,于是点头道:“哦,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儿,不过倒也教人安心了。”

    智聪倚着孙氏的胳膊打趣道:“我的菩萨姐姐,这下踏实了?那两日后的浴佛节?……”

    孙氏这才意识到因为那孩子,二人的话已绕得太远。于是,她立马又换作一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腔调道:“即便那浴佛节已拟定召请三公命妇列席,也是那大房夫人的荣耀,像我这八杆子勾不着的下妻也只当听听罢了。”

    智聪却显得异样兴奋,道:“后日大典由我师傅主持,今儿一早他便领了旨。回来路上,我暗中顾看了一眼‘典仪牒要’,上头的花名册分明纳了姐姐名讳。估计今明两日就该有懿旨临门了。”

    这般说法,顿使孙氏一阵愕然。只见她忽地转身,急不可耐地追问:“果真如此?你可曾看得仔细?”此话刚刚溜出舌尖,她瞬间自知有失矜持,便努力收了眉间那十分迫切,换作三分漠视。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对于姐姐的性情,那智聪岂会有所不知?他更明白,此刻,下文之事若等她问而再答定是自讨没趣。于是,他故作幼时一般童真补了句锦上添花的话,“更让姐姐没想到的是其余三公府中入册的妻室都只是大房一人,唯独咱魏国公府不仅纳了那谢婆娘的名讳,更纳了姐姐您在上头。”

    “想来,许是顾看我们魏国公的声望吧?”

    “我看也不尽然。”

    “那你说为何?”

    “姐姐还不知?访遍整个金陵,哪个不知魏国公府上那谢夫人是个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如今只怕这偌大个府邸中,能担得起‘魏国公夫人’这名头的女人,也只有您这位贤良淑德的好姐姐了……”

    听了这话,孙氏那脸虽还阴沉着,可心里早就美得花枝招展,春风得意。于是骂说:“做了和尚也改不了这油嘴滑舌的毛病。”

    “姐姐平日里少有出门,并不知那市井之中人言种种,此中对姐夫所纳那胡人女子之死更是多有非议,都说多半是那谢婆娘使人下的毒手……”

    “休得胡说!此事关系我魏国公府一门声望,岂可捕风捉影,妄加讹传?”

    “可是……”

    “没有可是!此事到此为止,如今你既已入了佛门,更须知六根之中这‘耳根’与‘舌根’先要干净——仅凭这一点,你那陆师兄就不会多瞧你一眼。若无他事就赶早回了吧!”

    那话顿如在智聪心头猛浇了一盆冷水,当即丢来一个“哼”字,随即跺脚转身,甩袖欲去。

    “回来!”

    “唤我做甚?”

    待那智聪驻足回头时,孙氏已从袖袋里掏出两张银票丢了过去,似冷非冷地说道:“拿着,以备不时之用。”

    不料那智聪接过银票打量了一眼,又朝她抛了回来,阴阳怪气地回道:“只怕接了这银票,小僧我又多了一根不净了……”

    孙氏反讽:“也难怪,出家人孑然一身,当年你连那燕山候世袭的富贵都舍得,如今又岂会在乎这区区一千两银子……”她言到中途,那智聪竟又一把将那银票抓了回去,哼声丢下一句“不要白不要”就掉头而去了。

    孙氏瞪着那般浮躁的背影渐渐远去,一通摇头叹息。转身步至佛坛前上了一柱香,双眼虽仰视着菩萨,心底却暗中吟叹:谁曾想流言滔滔汇成海,你随苦去我甘来……

    智聪的消息果然不虚,他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太监朱福就携着马皇后的懿旨和一众宫婢到了府中。由于魏国公府宅邸形制庞大,且园林众多,府中这两房妻室又分居该府之北,东西两园,如需通禀尚需些时候。因此,管家徐棠差人奉了茶果,安排朱福等来使入了“籁爽风清堂”候着。

    而此刻,那谢氏正在赖嬷嬷和两个丫鬟的侍候下,于东园的牡丹仙苑内赏花。如斯时节,正是牡丹盛放的好时候。乍看庭院中,花团锦簇,彩练层叠。此中景致,作者词述《鹧鸪天》赞道:

    『绛纱笼玉(6)簇仙容,明光艳影无处同。

    何人衔来云霞种?幻将国色醉金陵。

    花满园,香满庭,临风照水一丛丛。

    若问荣华是哪般,且看锦秀九千重!』

    廊檐下,谢氏朝身旁的鹬儿手上的托盘里丢了一颗荔枝核,转头接过了赖嬷嬷递来的茶盏,仰面漱了口后,吐进了跪在面前的另一个丫鬟擎起的痰盂里。待赖嬷嬷收了杯子,命两个丫鬟退去,便见她从袖袋里抽出帕子拭了嘴角,全然一副“母仪天下”的做派。

    “这三月红(7)虽比不上妃子笑(8)那般可口,但能在这个时令尝上一口,倒也难得。”

    赖嬷嬷谄媚道:“夫人说的是——从那广州府到咱金陵少说也要三千里,就算快马也要跑上三五天呢。放眼偌大个金陵呀,能享得起这般口福之人也只有您了。单凭夫人这等贵气,恐是当年的杨玉环都要嫉得直跺脚呢。”她的手指向了玉栏下那丛名为“绛纱笼玉”的牡丹,又是一番吹捧,“您就好比这牡丹王,论贵气,天下第一,岂是那凡间花草可比?”言到此处,只见那婆子扯了半边袖子“咯咯咯”地谄笑起来。其间,一双绿豆眼还时不时隔空顾看谢氏反应。

    这等奉承话进了谢氏的耳朵立马凑了效,搔得她五脏六府里处处透着一股子得意,顷刻间笑得眉飞色舞,前仰后合。其间,还一个劲地朝那婆子笑骂道:“你这老油壶,怕是被人踩了肠子——连那谷道里都迸着油星儿……”

    这话听着纵然粗鄙不堪,但赖嬷嬷清楚得很,在谢氏口中,这等作践当是算是莫大的褒奖。

    此刻,若脑子倘且聪明就当立刻装疯卖傻,陪着眼前这个女人乐得个心肝俱敞,美她个里外翻花。因此,笑来笑去她已然笑成个泪人。

    二人这一番说笑,竟连那管家徐棠的到来也未曾觉察。

    “禀夫人,皇后娘娘差人来府上传旨了。”

    徐棠这话,绊得谢氏那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她尽力屏住鼻腔里那副声气,冷冷地瞟着徐棠的脑门问道:“所为何事?”

    “这……小的全然不知,那宫差一进门便催着小人来报。”

    谢氏皱着眉头思忖道:这会子老爷尚在北平,只剩府中两房女眷带着几个小儿,到这儿来传的什么旨?

    徐棠催促:“夫人?……”

    谢氏一脸的不耐烦:“好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叫他们先候着,说我随后就到。”

    徐棠应了诺,转身退去。谢氏慵懒地将腕子搭在了赖嬷嬷手上,起身拉着慢悠悠的腔调说道:“扶我回去梳洗一下……”

    “是。”

    话说另一头。

    此时已近正午。籁爽风清堂内,朱福抻着脖子朝堂外望了一眼檐外的日头,眉头里拧着一丝急切。

    回目之间,只见管家徐棠引着孙氏迈着匆促的步子跨进了堂门。见了朱福,孙氏朝其施了礼,管家徐棠从中作了引荐。而那朱福端详着孙氏的装束和仪容却颇为诧异。

    却说她素布绢袜素布履,素布襦裙素布衣。素布绫带髻间绕,难辨素人之身乃是公侯妻。

    朝孙氏上下打量了半晌,朱福终于迟疑开口道:“普天皆知那魏国公声名何等显赫,这偌大个徐府又是何等豪门,却不知夫人为何这般装容?”

    孙氏纳头微微一笑,回道:“公公说笑了。妾身一介女流,平日在这府中深居浅出少见外人,无须那般贵气。况时逢那浴佛佳节将至,妾身理应清心斋戒,抱以赤诚之心祈求佛祖护佑我大明安泰,也愿我夫平安,全家和乐。竟不想这般模样被公公见笑了。”

    听得这番说辞,朱福连连点头,忙不迭拱手道:“哪里,哪里?夫人如此通达贤德,实让本监敬佩不已。”

    “公公谬赞了。素闻皇后娘娘虽身居后宫之首,尚处处恪守勤俭之道,时时自省母仪之风。有此师表,天下妇人岂有不效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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